我走到床边,父亲睁开眼睛,与其是说睁开其实和闭着没什么区别,因为父亲浮肿起来的脸已经严重阻挡视线了。
我刚想跟父亲说话,外面又传来怒骂的声音,“你们这是玩我们呢,啊,逼着我们动手呢是吧,虎子,看毛呢动手啊。”
紧接着就是姑父声嘶力竭的求饶声,“不要啊,不要啊 ,兰芝,嫂子,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兰芝,我们还有萌萌,要是萌萌没有了爸爸怎么行啊,兰芝你救我啊。”
我别着身子努力的想不听这些话,可这些话像长了眼睛似的,专门往我耳朵里跑,弄的我不听都不行。
“南南。”
“爸。”
父亲叫我的声音很小,也很吃力,我赶忙回答了以后就把耳朵贴在父亲的嘴边。
“家里的存折在你妈的鞋盒里。密码是你的生日,上面的钱应该够还债,去,给他们吧。”
“爸,可你现在的身体。”
我担忧的看着父亲,父亲微微一笑继而剧烈的咳嗽几声才缓缓说道,“爸知道自己的身子,这些钱本来是给你上大学和娶媳妇用的,可现在,咳咳咳。”
“爸,你慢点说,不着急。”
“我没事,爸这么做希望你不要怪爸,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你妈,你妈这么多年真的挺不容易的,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的还有几口含有血块的浓痰,父亲吐完痰仰躺在床上,我用手帮父亲在胸口顺气,过了半响他才缓缓说道,“南南,爸这一生其实也挺幸运的啊,咳咳咳。”
我刚准备帮父亲顺气外面又是一阵吵闹声,放下父亲不顾他的反对,我快步走出卧室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菜刀指着领头的鼻子怒喊道,“你们他妈有完没完,我们家欠你们什么了啊,有种你他妈倒是剁啊,谁不剁谁是孙子,我爸他都成那样啦,你还在我们家闹,我告你们,我爸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就是坐牢了也砍死你们。”
空气瞬时间凝固了一般,对面的几个人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举着菜刀眼神中充满了怒火,说实在的当时要真的有人跟我横,说不定我真的有可能砍下去。
“咳咳咳,南南,嗵。”
一声巨响,我赶忙扔下菜刀往卧室,推开门一看,父亲难受的躺在地上shen吟,我赶忙跑上去和妈妈还有小姑把父亲搀扶到床上,虽然我们家的床不高,可父亲现在这样的身体从床上掉下来能吃得消吗。
“冷翰,爸。”
我们叫了几声,父亲都不答应,吓得妈妈哇哇大哭,我自己也没了主意,傻傻的站在父亲的身边,最后还是小姑看了看父亲的瞳孔告诉我们父亲没事,我们这才打电话叫救护车。
上高中之前我从没坐过救护车,可自从上高中以后我已经连着坐了两次,上一次我是因为大家昏迷坐的救护车,当时我还在昏迷之中,所以没有一点的感觉,可这次看着父亲浮肿憔悴的脸庞,我从没想过坐救护车是如此的难受,妈妈一遍一遍的催司机开快点,可车速似乎还越来越慢。
我握着父亲的右手他大拇指上的伤疤,让我想起来小时候我顽皮,导致父亲大拇指受伤的事,现在伤疤虽然已经淡了很多,可当时却把妈妈和我给吓坏了,我还清晰的记的父亲留了好多的血,大拇指当时好像就要掉了一样,其实那个时候我虽然很害怕,但也感觉很好奇,这件事过后,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一个人到底能留多少血啊,直到后来父亲告诉我,一个人的血就和我每天喝的饮料差不多,当时,我还真把这个话信了,以后但凡是留下我都会很害怕,因为“饮料”就只有那么少,要是流完了,我就会变成僵尸的。
现在一切的往事历历在目,此刻我才知道父亲对我是多么的好,他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却从来都没有怨言,他在外面不管受多少委屈也从不在家里诉说,在我的面前,父亲极力的保持着他的尊严,他一直努力的标榜自己,想成为的偶像。
父亲训斥我、打我,逼迫我做各种我不喜欢做的事,我曾经也无数次的诅咒过他,也曾经无数次的暗骂过他,可现在我才知道当初自己的做法有多么的傻。
我不曾像现在这样责怪悔恨过自己,我已经以来都认为我做的事情是对的,我认为在我的世界里,我就是一切,我应该理所应当的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去生活,没有人可以去强求我做什么,可在这一刻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人不是单纯的给自己的活得,人也没有权利只给自己话,我们每个人的诞生都有着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因为我们的生命不是我们自己给我们的,那是父母,是他们给予我们这具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躯体,他们赋予了我们肉体,也影响了我们的灵魂。
在接下来漫长的一生中,我们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有他们的影子,他们无时无刻的不影响我们,我们的灵魂已经被他们烙上了永不磨灭的烙印,这层烙印正是连接我们和父母的桥梁,我们永远不可能摆脱它,也不能摆脱它。
此刻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爱我的父亲,这种感觉让我抓狂,我害怕他会真的离开我,这一段时间,先是欧阳接着是南梦溪,虽然他们都没走,可恐惧依然笼罩在我心头,我死死的盯着父亲,我想通过这种方式把他留住,我握着父亲的冰冷的右手,亲吻着大拇指上的伤疤,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到了伤疤上,最后流进了父亲的袖子里。
到了医院以后父亲被推进了急救室,母亲悼念的看着急救室的门,小姑在一旁安慰她,我蹲在地上麻木的看着地板,心里也和妈妈一样祈祷着父亲会安然无恙。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父亲终于活过来了,但是医生告诉我们,父亲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只能靠药物去维系生命,而且父亲虽然活着但却在痛苦中煎熬,因为父亲的整个肺部都已经发生了癌变,除非奇迹出现,可奇迹真能降临在父亲的头上吗。
妈妈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的哀求医生,但无论妈妈怎么哀求,结果都是一样。
父亲终究是要离开我们的,医生甚至委婉问妈妈和我要不要让父亲安乐死,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这种问题会问到我的头上,一方面,我很期待奇迹的降临,另一方面,我也不忍心看着父亲痛苦的挣扎,其实此刻我的内心和妈妈的内心经历着与父亲一样的煎熬。
妈妈几次险些哭晕过去,小姑更是休克了好几次,这件事到目前为止爷爷奶奶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两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竟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苍天呐,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残忍。
我们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来惩罚我们。
医生询问无果,最后告诉我们让尽可能的满足父亲的一切要求,不管他想吃什么喝什么都行,医生临走时,叮嘱妈妈让给父亲提前准备后事,看着妈妈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唯有咬紧牙关假装坚强的微笑,可泪水还是顺着我的嘴角流下,一滴一滴,嘀嗒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我含着咸咸的泪水紧握着拳头,内心无数次的发誓,只要父亲病能好我甘愿去做他当初逼迫我做的事,什么读海子、穆旦的诗,看卡夫卡的小说等等,所有我曾在他面前抵触过的东西,我现在都愿意心甘情愿的去做,可上天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透过病房门上的透明玻璃,看着里面浑身插满各种仪器的父亲,我的眼泪又一次的侵湿了衣襟,斜靠在医院白的让人眼盲的墙壁上,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力,我长这么一直以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当然也怕过什么,可那些怕顶多就是畏惧或是敬畏,可现在我却感觉自己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我也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怕过,苦涩的眼泪让我知道了自己的软弱,我还是个孩子,但在此刻我清醒的认识到我应该长大了。
今年我十五岁,爷爷常说男长十二夺父事,我早已经过了十二,家里就有我一个男丁,我理应担负起我自己应该和必须担负的责任,为妈妈还有爷爷奶奶撑起新的一片天,把父亲未尽完的义务全都补上,于是我萌生了一个念头。
晚上三四点时候,走道里没有一个人,妈妈和小姑守在父亲的病床边,我在走道不停的踱着步子斟酌着自己的这个想法。
“吱”妈妈推门出来走到我的跟前,眼神中有种抑制不住的哀怨和关切,憔悴的样子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岁,看到妈妈这个样子,我险些又哭了,但为了不惹他伤心还是咬紧牙关硬生生的忍住了,“妈,你怎么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