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出房门找到钟叔让他送我去医院。
就算要死,我也不能像我妈那样死得那样不明不白。
走近病房我又不自觉情怯地止住脚步,就像一个早就知道自己病情却还心存侥幸的绝症病人,马上要面对医生最后的的确诊,只怕命运从此就不再由自己掌握。
刚刚攥住门把手,门却从里面猛地被打开,细瘦高挑的白袍男子失魂落魄地冲了出来,逃一样的脚步中有一颗滚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一个站立不稳撞进门去,似乎听到一句戛然而止的惊呼:“小……”等我抬起头来却好像只是错觉。
淩舜晖笔直地站在窗前,西裤已经换好,正在扣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边上的沙发上放着西服领带。
我下意识地走了过去,从他提出要我系领带之后我潜心苦练了好几天,搬到别墅以后每天他的领带都是我系的。
我把领带挂到他脖子上,手里扭了几下大脑就一片空白。
他只是一动不动,咳了一声突然开口:“怎么?想勒死我吗?”
我如当头棒喝,垂下手来抬头看他。
他的脸色青里透白,像一块浸在冰河深处的千年寒玉,射向我的眼神冷郁透骨。
就算有阳光从他背后的窗里涌过来,我还是冷得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你不该这么快就起来,有没有好好做个检查?”我压制着快要把全身血液冻结的寒意,鼓足了勇气问他。
“与你无关。”他没有半秒的思考。
我觉得寒意已经从每一根神经向大脑传输,再不把话说出来只怕脑细胞都被冰封:
“凌舜晖,我不知道你究竟了解了多少,也不敢想象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可是我必须要把我一直对你隐瞒的事情说清楚,我曾经和教授在一起三年,就是你表姐在国外的那三年,我知道他有妻子,可是那个时候我像迷恋一个神一样的迷恋他,我现在觉得,那或许更多的是一种狂热的崇拜……除了感情,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任何东西,我一直以为他的妻子并不在乎他,自私地认为我的感情非常纯粹……直到见到你表姐之后,我才知道对她是多大的伤害,但我可以保证,你表姐还没从日本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分开了,以后我们也再没有任何的关系,至于那次在墓地,是因为,我从我妈的照片上发现了教授,我想了解一点我妈生前的事,那件事,对我很非常非常重要……”
凌舜晖靠在窗沿定定看着我,阳光升了上来,他的脸逆着光,只是模糊不清。
我语无伦次却不敢中断,只怕一断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了:“和教授分开后我以为我不会再爱了,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根本就不能自拔,你才是我活到现在最爱的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其实一直想要告诉你,可是我不敢,我怕你不要我,我太在乎……那个孩子没有了以后我才知道宝贵的东西一定要珍惜,不然的话就可能永远也留不住,凌舜晖,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以来的所有感觉,也很珍惜你昨天刚刚给我的婚姻,我是真的想……真的想做你一辈子的妻子,可是,我不知道,你现在,还要不要我?”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觉得心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仿佛面临着最终的生死宣判。
凌舜晖笔直的身形蓦地一晃,上身不能自控地向前一倾,膝盖已经无力地弓了起来。
他好像马上就要跌倒,我急急冲了过去。
“我会让我的律师找你,”
在我就要触到他的最后一刹他往后一闪,迅速的伸手撑住了身后的窗沿,整个人挺立如蜡像般僵硬:
“宁小岑,请你,马上离开。”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声音都像要冷得被凝固:
“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想到会有今天,对吗?”
他不说话,只是死命地撑着窗沿,有微微的低咳在他的胸腔里震动,他用一只手握拳用力地抵住了胸口。
“凌舜晖,我该怎么说你?卑劣,不择手段,还是高尚,自我牺牲?”
心口千刀万剐的伤痕仿佛已被冻结得流不出血来,我麻木得已经感觉不到痛:
“你自编自导自演了这样一出戏,你带着我一步步地入戏,甚至愿意假戏真做地和我结婚,都是为了保护她的婚姻,同时也报复我对她的的伤害,对吗?而现在,你知道她已经离婚了,你想用来束缚我的婚姻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你就立刻要终结它!这样你又可以成功地把我从天堂扔进地狱,因为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你也绝对不会让我逍遥法外!你也要让我尝尝锥心蚀骨痛不欲生的滋味!自始至终,你的心里,有她一个人,对吗!”
我向他逼近过去,紧紧盯着他:“凌总,程耀说的你心里的那个人,你在梦里叫她不要害怕的人,你一直以来念念不忘的人,就是你的表姐,对吗?”
他像被猛击了一下,闷闷的喘咳终于呛了出来,咳到整个人都发颤地弯下了腰去。
被他遮住的阳光一下子射进我的眼睛,亮得如同一团炫彩闪光的迷雾,我什么也看不清。
“凌总,原来最会做戏的那个人,真的是你,而且你最擅长出演的,居然还是这种温情脉脉的爱情文艺桥段,能在你编织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那么多天,我这辈子也算三生有幸了!”
他喘着气直起身,声音干涩得发紧:“宁小岑,一切是你罪有应得。”
“凌舜晖,就算我欠了全世界,我也没有欠你的,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
我冲上去狠狠打了他两个耳光,挥手的瞬间好像看到他眼中有莹亮的光芒一闪,但下一秒我便被水光模糊了视线。
“凌舜晖,我不后悔爱上你,但是,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似乎有鲜红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可是一切已经与我无关,我摔开门不回头地冲了出去。
秋日高爽的晴天,阳光好得让人晕眩,我像是从冻结的冰窖里逃出来,受不了那样的热度不住地从眼眶滚出泪水,整个人就像一个在阳光下苟延残喘的雪人。
脚下没有了力气,我撑着一棵树大口大口的喘气,头顶簌簌地落下几星枯黄细碎的花瓣,我愣愣地抬头,是那颗桂树,已经死去的花瓣如同不可追回的过往,清甜馥郁的香气失落在一地被践踏碾压后的面目全非里。
月色清浅暗香浮动中形影相随的舞步,是那夜他种在我骨髓里的蛊,在一切被撕出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时借机发作,来势汹汹地在我全身的经脉里横冲直撞,让我的心肺肝肠仿佛都在一点点被噬咬,一点点被撕碎,没有一个地方不痛,痛得我恨不得立刻魂飞魄散失去知觉。
我在耳边如利爪挠心一般的噪音中拼命地劝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宁小岑,只不过是一段愚蠢的感情,还没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真的没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只是,这一刻,生不如死。
我已经不想徒劳的再去撑住仿佛快要融化的身体,由着自己慢慢向下滑落,背后却有一双手突然将我扶住。
我用力回头,诧异地对上一双心怀叵测的眼睛。
“宁小姐,你现在晓得,凌舜晖这个人有多龌龊了吧!”
那个“姆妈”似乎洞如观火:“我老早就想告诉你他的真面目了,可是你不会信我,你们一个也不会信我,你们只晓得我从小容不得他,却不晓得他多有心机多会玩弄诡计。他跟他那个精明又下贱的亲妈是一模一样!”
她嘴角突然翻出得意得有点诡异的笑容:
“可惜她算计来算计去,还是把自己算计了进去,你晓得他们两个是怎么死的吗?她想翻新花样在汽车里搞,他们关紧了车窗开足了空调,玩得太高兴把什么都忘了了,结果,时间太长一起在里面窒息了……后来发现他们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僵了,可是还赤|裸裸地抱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她眼前好像闪现出当时的一幕,眼神变得怨毒起来,嘴角却还留着一丝阴冷笑意:“你知道,是谁最早发现了这一幕吗?就是他们偷情生下的野种,凌舜晖!那个时候他才不到十岁!”
我震惊地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尖又被狠狠撕咬了一口,可是这痛,又好像完全不是为了自己。
那个女人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在奋力地把他嚼碎:“你想一想,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的心理可能正常吗?他刚来凌家的时候整整一年不说话,不停地惊叫昏倒生病,他就是想要人注意他可怜他围着他转!后来他拼命读书,拼命搞设计拿奖,拼命在公司里建立自己的势力,他是想要把根本不属于他的东西抢过去!这么多年只有我看穿他,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其实一直在处心积虑地对付我,对付舜泽!舜泽的车祸,我敢说肯定也是他暗地里一手策划!”
仿佛看出我已经应接不暇呆滞失神,她停顿了一下,稍微放慢了语速:
“更加可怕的是,谁对他好一点,就别想再在从他身边逃脱!小时候那些世交的孩子里只有程耀不嫌他多病肯陪他玩,他就把程耀迷得七荤八素像着了魔一样离不开他!还有他表姐韵如,凌舜晖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都会发光!那次晚上他不知疯到哪里去了,韵如去找他,两个人一起回来的时候韵如的衣服都破得不成样子,谁知道他是不是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不要再说了!”她的话音像一记记鼓槌不停歇地敲了过来,我的耳膜越绷越紧,像是马上就要爆裂穿孔,我捂住耳朵难以忍受地叫了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小姐你没事吧?”她语气关切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肩头。
我抗拒地冷冷避开:“对不起,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凌舜晖的事,我要马上离开这里!”
“你恨他对吗?既然恨他为什么要放过他?你不想把现在你所受的痛苦加倍地还给他吗?”
我的心猝然一惊,收住脚步回过头来:“你想做什么?”
“宁小姐,你不想看着他狠狠地跌到头破血流的样子吗,马上有个机会可以让你狠狠地打击他!”那个女人见我顿住立刻紧紧跟了上来。
“你知道他为什么急着出院?因为下周就是凌尚三十周年的纪念日,在那一天,老头子会正式任命他为凌尚的总裁,你赶在这一天之前去找老爷子,把他的真面目揭露给老爷子看,把他那些龌龊的心思都告诉老爷子!不要给他上位的机会,绝对不能让那个野种的野心得逞!老爷子的身体,撑几年绝对没有问题,只要再过三年……”
我看着她急切到已经扭曲的脸,仿佛巫婆在念着蛊惑的咒语,要一点点激起我心里狂躁的杀机。
只是我心里却丝毫没有那样可怕的念头:“他上天堂下地狱都与我再无任何的关系!就算我恨他,我也不会做你用来报复斗争的工具!”
耳边的嚣叫让我自己的声音都模糊而遥远,我加快脚步只想远远地逃开,她却紧紧的抓住我,尖利的声音不罢休地在我耳边响起:
“他把你扔掉,肯定一毛钱都不会给你!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一大笔钱!保证让你和你外婆这辈子都吃穿不愁……宁小姐,难道你就打算这样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吗……”
“疯子!你们凌家人都是疯子!”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开她,踏着一地花瓣枯黄的残屑拼命地向医院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