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喜本在看着洛九卿离去的背影发怔,此时手突然被曜玉握住,不免吃了一惊,忙不迭的便要甩开。曜玉却紧紧握了,再不放手,而且开始仔细的打量她。
冷冷的月色映下,他看得清她脸上细微的神情,黑亮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不安,还有惶惑,心下微沉,他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秀美的下颌,他的目光温柔中带着悲伤,还有一点嘲讽般的神气,轻声道:“你这是怎么了?是舍不得洛九卿离开?还是害怕着我?你以前答应我的事情,都不算了么?”
天喜被他这一看,脑子里面早嗡然作响,一片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问话,忙急切地看向他道:“曜玉公子,我答应你的事,我都是做到的;我好好的留在洛将军身边,并没有再回王府,小王爷去找了我几次,我也只是躲着不见他,真没有的!”她突然想到自己似乎己暗地里作了不再理他的打算,未免有些羞愧起来,立刻低了头下去。
曜玉看着她,面上这才又浮出丝笑意,随即淡淡地道:“你记得就好。随我来吧,有些事,也是要让你知道的时候了。”一面牵了她的手往前走去,还得不住的去拂开被雪压得沉下来的树枝。
天喜不由的随着他走了几步,这才又反应过来,小声地道:“我方才问你要带我去哪里,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曜玉握着她的手仍不曾松开,此时低下头来,凑近她的耳边,带着笑意悄声道:“以后要记得,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不必多问。你早就是我的人了,那么以后一切都要遵循我的意愿,明白么?”
天喜只觉耳边一阵酥麻,半天才缓过气来,喃喃地道:“我是你的人?”想了想,她有些不解地看向曜玉道:“方才小王爷拦着我们,也说了一样的话……”说着说着她便住了口,有些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看方才那几人的表情便知道,自己一定是又说了蠢话,此时偏又提起这件事来,曜玉公子若知道,也一定会笑话自己的。她一面想着,一面早讪红了脸。
曜玉却似并未察觉,反而一笑道:“六弟拦着你们,就是为了说这样的话么?后来呢?洛将军应该很生气吧?”
天喜支吾着再不肯言语,曜玉看她一眼道:“罢了,待会到了暖阁里,再细细的说给我听,这外面到底冷得很。”一面轻轻捏了她的手道:“走吧。”
月琅苑的暖阁和正厅相通,虽然宽阔,然而地上铺设软毯,四壁饰以厚重的暗色繁花毡绒壁毯,一入内便只觉暖意盎然,似乎从这严冬突然换了个季节。天喜素性畏冷,此时进了暖阁,缩着的身子才舒展开来,脸上也泛起微微的笑意;带一点惊奇的神色,她四处的看起了墙上的壁饰,又转身问曜玉道:“为什么这个阁子会这样暖和?”
没有听见声音,她回头一看,就见曜玉正弯腰脱了外面的麂皮长靴,露出洁白的白帛足衣,上面还绣着精致的卷心草纹,这才踏进了屋子。随之,他又开始解着颈间连帽白狐裘的系带,脱下后将之搭在进门处的龙门架上,一举一动,皆是优雅自然,合礼合仪。天喜看得发怔,这才又注意到脚下是干净柔软的地毯,而自己一双在雪地里踩过的鞋子己在这地上留下了几个脚印。
她立刻自惭形秽起来,这样华美的暖阁,进来时要脱履是很自然的事,她却一点也不懂,此时不由也忙的弯下身来,手忙脚乱的脱了靴子,只是看着自己先前踩上的几个脚印,着实有些不安。
曜玉似看出了她的局促,淡淡一笑道:“无妨,只是这里面很暖和,脱了鞋倒舒服些。你外面这件裘衣也可脱了,不然待会可要热得很。”
天喜应了一声,便忙的去解衣带,也许是太过拘谨,一时之间竟将这件藏锋裘的衣带拉作个死结,不由急得满头大汗。曜玉不由好笑道:“真是个笨丫头。”嘴上说着,却己向她走了过来,低头仔细的替她解了结子,一眼看到她头上戴的灰狐皮帽子,不免又哂笑道:“这也是女人能戴的么?真丑!”一伸手便将她的帽子拉了下来。天喜只觉头上一凉,一头黑亮的发顿时如瀑布般撒落肩头,不由吓了一跳。曜玉含笑看着她受惊的神情,未免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仍是记忆中的顺滑微凉,一时觉得十分满足,眼中笑意更甚。
天喜在他面前是一贯的局促不安,此时脱了外面的裘衣,便只剩一件贴身的小袄,愣愣站在那里,又开始手足无措。曜玉本己在暖阁上一张宽大的软榻上坐好,示意她也过去坐,见她只是不动,不由轻叹一口气道:“我就这样让你害怕么?”
天喜低头不语,曜玉于是又笑道:“不要怕,也没有别的事情。我只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你过来便知道了。”天喜见他说得煞有介事,只得小心的走了过去也坐在榻上,同时离着他远远的。曜玉见着不由得好笑,他心中自是明白,上次曜思让人和她说清楚了男女之间的事,这丫头已经懂得害羞了,不过和他在一起,似乎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待她也在软榻上坐了,曜玉这才搬过条锦被,对着她一笑道:“夜深了,今天就在这里睡罢。”天喜吓了一跳,忙的又要站起来,曜玉己按住她道:“不要慌,我并不在这里,只是你一个人。”
天喜这才松了口气,同时为自己的想法红了脸。曜玉见她小心的缩在被子里坐好,是一种十分局促同时防范着他的神态,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随之,他也在榻上离她近些的地方坐下,这才小心的自袖中拿出张火棉布样的东西来,是皱皱的一团。
小心的散了开来,他将之递到天喜面前,一笑道:“看看,这是什么?”。
天喜不过看了一眼,就大惊道:“这是我爹爹写的东西!”
曜玉看着她,一笑道:“正是。这样看上去像符咒似的东西,别人不认得,我却是见过的,好像你说过,是你爹爹专和你两个人联系才用的。我虽然看不懂,不过也知道这个东西对你重要,所以拾了来。”
天喜激动得无以复加,早一把抓过,认真的看了起来,一面喃喃地道:“没错,是爹爹写的,是他!”曜玉仔细看着她的神情,只见她面上一时欣喜,一时犹豫,一时伤感,不由觉得很是奇怪,这样鬼画符一般的文字,又只写了半张帛布,竟然真可以表达这么多的事情么?
天喜似乎是看了好几遍,这才有些不舍地将信折好,慎重地放到自己的小衣里面。曜玉很想问她看出信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想一想终是忍住,天喜却己很急切地开口道:“曜玉公子,你这封信,是从哪里得来?”
曜玉以手支颌,仍在注意着她的表情,闻言淡淡一笑道:“地上捡的。”
天喜咬了咬唇,眼中便泛起氤氲的神气。都这个时候了,曜玉公子还在开玩笑,难道自己真是太笨了,所以他才这样一次一次的欺负自己?她感觉有些想哭,不由向一旁转过头去,曜玉早大笑起来,同时将两手撑到被子上,仔细的去看她的脸道:“哎,怎么呢?我说的可是真的,真是在地上捡的。你不信就仔细看看,这上面还有泥印呢!”
天喜就举起火棉布来,对着灯光照了照,果然布上沾了一些干的泥印,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不由将信将疑地道:“还真是在地上捡的呀?公子在哪里捡到这东西,告诉我,我再去看一看,说不定爹爹还留下些别的给我呢!”
曜玉早笑得前仰后合道:“你爹爹写的信,也是随便哪里都能捡得到的么?亏你还相信了,哈哈哈……”天喜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从小衣里拿出这封信来再看一遍,越看越生气,早兜头将这团皱皱的布丢到他如美玉般的脸上道:“你又欺负我,你这个骗子,大骗子!”一面又从被子里跳了出来,扯着他的衣服道:“你怎么会写这样的东西?你怎么会写得和我爹爹一样的字?你快说,今天不说清楚,我和你没完!”
她平素是温和懵懂的性子,可若是真有人惹恼到她,她会毫不客气的还回去,泥人还有三分性子呢,何况遇到眼前这样可恨的人!曜玉本己笑得浑身疲软,此时被她扯住衣衫,干脆往榻上躺倒,同时伸手一摸她气得通红的小脸道:“别生气,我也知道你恼着我,所以才和你开这个玩笑。你也知道,像我这样聪明的人,模仿些别人的字迹什么的还是不在话下。谁叫你爹爹上次写给你的那封信还留在我这儿呢?我就找府中的昆仑奴认了认,他们告诉我说其中有些是占婆族文字,所以我就仿着你爹爹的语气写了这封信给你,为了弄得逼真一点,才故意揉皱了,还在地上踩了几脚呢!”在曜玉看来,她生了气便是好事,若是连生气也不屑,那才是真正的难办;因而她越是生气,他反而越是笑得大声,真是得意极了!
天喜不免咬牙道:“所以,你在上面写了三件事,第一件是说我爹爹一切安好,只是现在不方便露面,让我不要担心?”
曜玉笑道:“你爹爹上次不也就是这么写的么?”
天喜无语,又四处寻到那块皱巴巴的火棉布来,抖着手看他道:“第二件,你说已经知道我娘在哪里,只是她不肯见我们,所以要等待一个机会才行?”
曜玉又笑起来道:“这个却是我猜的。若非为了你娘,他早该出面来找你了,应该是有什么不得己的苦衷,他才躲了起来。他一定是在等机会。”
天喜愣了愣,又气呼呼地问道:“那第三件呢?让我再不要去洛将军那边,再也不要理他?”
曜玉面上笑色隐去,认真地道:“这个,固然是我的私心,我不希望你再留在他身边,却也是有原因的。不仅仅因为他现在对你的态度,更因为,你爹爹确实曾刺杀过洛九卿。洛九卿不知道你的身份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天喜吃了一惊道:“这怎么可能呢?那刺杀将军大人的昆仑族人被带到京中,不是已经死了么?那人根本就不是我爹爹!”
曜玉惬意地躺着,此时斜瞟她一眼道:“谁说那人是你爹爹了?这根本就是两回事,你爹爹确实刺杀了洛九卿,可是他逃走了,洛府的亲卫根本没有抓到他。而被抓到的这个黑奴,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安排帮你爹爹脱身的。你明白了么?”
当时由七里亲自带人,一路跟踪监视洛九卿的动静。洛九卿半路遇刺,七里和其他官中的人见洛氏一行占着上风,也便袖手旁观,并不帮忙,谁料后来又杀出个黑大汉,竟能伤了洛九卿之后从容逃走。
七里讶异,随后赶过去,这才知道黑大汉也受了伤,正脱了上衣在一条山溪旁清理伤口;七里于是扮成过路的人,只身上前和他搭讪,并借此仔细的观察了他身上的特征,回来后禀告曜玉。曜玉于是立刻查了宫中的各世家呈报上来的昆仑奴籍册,又根据那人身上的箭伤和烫伤推断,此人便是十几年前己失踪的金羽卫摩列罗。
只是他却想不明白,摩列罗为何要刺杀洛九卿,到底是受了别人的指使,还是他自己的意思。摩列罗沉寂山野十几年,不至于受任何人挟制,看来必定是他自己与姓洛的之间有什么仇怨,只是没想到后来还是被洛九卿抓到并带了上京。直到后来曜思持了圭玉出现,曜玉才知道被抓到的人并不是摩列罗,因此才推断,是那在背后欲行刺洛九卿之人,另找了一个普通黑奴来替摩列罗脱罪。而那人和摩列罗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复杂的事,他却不知道如何向天喜说明白,况且也不能解释,自己派人跟踪洛九卿是一种什么行为。这虽然是皇伯父的意思,却是不好向任何别人透露的。
果然天喜茫然摇头道:“不明白。”
曜玉笑着坐起身来道:“我也知道你听不明白,所以我也没打算再往后面说。总之,你只要知道,你爹现在好好的活着;而且,他和洛氏一定有仇,要不然他不会在隐居十几年后再度出山,来趟这浑水。”一面扯着天喜的衣服道:“坐下吧,你这样站着说话,也怪累的。”
天喜不觉的坐了下来,曜玉己顺手又替她拉了被子盖上,一面嚷着好冷好冷,自己也缩到了被子里面。天喜浑然不觉,仍在想着爹爹和洛九卿有仇的事情,此时微皱了秀长的眉道:“爹爹怎么会和将军大人有仇呢?爹爹这十几年来从未离开过绿萝山……”
曜玉此刻偎在她身旁,软玉温香,自是又遐想起那夜的缠绵光景,只觉得心中****,又看着她长长的睫一颤一颤,黑亮柔顺的发如瀑般散落肩头,十分的可怜可爱,己不由的伸了手,想揽她到怀里来。天喜吃了一惊,早又从被子里跳出来道:“你做什么?你什么时候也跑到被子里来了?你不是说你并不在这里睡么?”
曜玉笑盈盈地看着她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这里睡了?我也不过是在你这榻上坐一坐,这样小气做什么?再说了,我就算和你一处,也没什么,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见过的?”看着天喜涨红了脸,又咬着她的耳朵切切地道:“我还记得,你这胸前有一颗红色的小痣呢!”
天喜气得红头涨脸,立刻便要挥拳来打他,曜玉知道她这可不是软绵绵的小粉拳,心下一凛,忙一个翻身躲过,犹自笑得半死;天喜一个纵身便将他扑在身下,再次挥起小拳头,曜玉情知不妙,忙一把抱了她的手臂笑着直叫道:“女壮士饶命!”
天喜被这一声女壮士叫得再次破了功,扑哧一笑,拳头便软了下来,曜玉趁机一把揽过她的小腰,两人便成了个极暖昧的女上男下的姿势。此时两人离得极近,晦暗的光色下,彼此的呼吸都近在咫尺,雪夜寂静,甚至都能听得见对方的心跳声。
嘣咚,嘣咚……
良久,曜玉突然声音轻柔地道:“女壮士,你压痛我了。”
天喜大窘,立刻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甚至有些无措的想要缩到软榻的一角,这大概,好像是第二个人说她重了,第一个人,嗯,是香草。
曜玉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现在换我在上面了。”他仍是这样轻笑着,不管不顾的扑了过来抱她,却也就是这样紧紧的抱着,再不肯松开。天喜意思着挣扎了一阵,也便由他了,谁叫他这样没脸没皮的。
“对了,方才在外面,你还没有说完呢!”曜玉突然又想了起那件事,立刻逼问起来:“快讲,曜思后面还说了什么?”天喜只是不肯说,扭过了头;曜玉却执意的扳过她的脸来,柔声道:“怕什么?说给我听听。我看是谁有胆子敢笑话你,不管曜思还是洛九卿,改天我一定叫他们好看!”一面又诱哄般地道:“说吧,最起码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天喜见他说得这般恳切,只得戚戚艾艾地将方才几个人的一番对话都说了给他听。
曜玉果然没有笑,天喜仔细的看着他的脸,确认他没有发笑或那种古怪的神情,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同时,她发现曜玉公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变了,好像,很尴尬,很困惑,或者,还有愧疚。
桃红色的唇微微挑起,美目中光华流转,曜玉一直定定的看着她。
良久,他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道:“小喜,来,我告诉你,什么叫骨血,怎样才会有骨血。”一面附在她耳边,悄悄的说起话来,同时轻轻的揽了她在怀里。
天喜黑亮的眼睛渐渐睁大了,随即微侧了头愣愣看向他,再然后,她就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她小声而喃喃地道。
这是以前在一起时,香草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她却这时才能体会其中的含义。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姥姥家在哪里。
曜玉眼中满是笑意,一面强的要拉开她的手。
他突然很想看到那张姣美的小脸上青嫩羞涩的表情。
那么,再下一步应该教会她,怎样拒绝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