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萧的手下意识地碰了一下桌子，他移开目光低声对她说道：“不要再说了。”
“你怕么？”苏衡悠闲地又靠回了椅背：“有什么可怕的呢？我是不怕的，她都尘归尘土归土了还能怎么去找你呢。顶多一直耗在那里等着你，总有那么一天能等到。反正-----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莫庭萧突然站起来就要离开，苏衡端起桌上的咖啡快速地挡在他的面前一扬手泼了他一脸一身，莫庭萧有些惊讶的看着她，随即脸涨得通红。
苏衡的神色平静，她看到一滴咖啡从莫庭萧的睫毛上顺着脸庞滑落下来，像极了一滴浊泪。
“这就是我今天为什么会答应来见你的原因。”
两天后开庭。
苏衡因为手头没有工作所以早早地赶到了现场，沈蔷薇是在快要开始的时候才到的。金圣南则是在沈蔷薇之后不久来的。
苏衡坐在那里向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莫庭萧却颇有些意外的并没有到。
苏衡坐在一旁听着一个严肃而刻板的女中音宣布法庭秩序，宣读完毕后全体起立，苏衡站起身来，目光清冷地看着蓬头垢面的莫诗研穿着橙色的囚衣缓步走出来。
莫诗研在回答审判长问题的时候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音调平稳，并无丝毫的慌乱。苏衡眯起眼睛，心里暗暗地在盘算些什么。
然后她飞快地发了一个短信出去。
金圣南是第一个作为证人出庭的。
“姓名？”
“金圣南。”
“年龄？”
“２６岁。”
…………
苏衡趁着他不在的空当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沈蔷薇，语速极快：“那个照片我可以帮你偷过来，底片，你只要在法官面前如实地说出你所看到的事情。”
沈蔷薇一脸惊讶的看着她，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开口。苏衡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沈蔷薇避开她的视线，低着头没有说话，她的表情令人有些看不真切。
“……当天晚上原告喝多了，步履摇晃，可能并没有注意到有一辆摩托车开过来。而被告莫小姐也在第一时间下车查看了伤者的并且及时的拨打了急救电话才使原告脱离生命危险。”金圣南的叙述有条不紊，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底气十足。
苏衡闻言转过头去看着他，然后微微地笑了起来，怎么这件事被他这么一说倒像是真的一样。
苏衡出庭前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沈蔷薇。途经金圣南的时候她的目光并未在他的身上有片刻的停留。
苏衡面对审判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仔细地回忆起来：“……那天晚上蒋绍东喝醉了，我和沈蔷薇原本准备将他扶到车里。但这是从我们的前方冲过来一辆摩托车，车速很快，前面的灯很亮……而一般正常驾驶的摩托车是不应该处在这么疯狂的状态的。我们几乎是在抬起手遮盖住灯光的一瞬间，蒋绍东就突然地冲了出去。等我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蒋绍东已经在地上躺着了，流了很多血……被告并没有下车来，也没有拨打急救电话。这就是那天晚上我所看到的。”
苏衡抬起头凝视着审判长：“审判长我还想再多说一句话，那天晚上的事情并不像金先生所说的那样，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句句属实。”
审判长的目光有些锐利，他凝视了苏衡半晌，最终点点头，示意她下去。
沈蔷薇走过来的时候双手绞在一起，微低着头并不去看苏衡，苏衡在与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低声地说了句：“你要知道，莫诗研本来想撞的那个人，是你。”
沈蔷薇闻言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身体不易察觉地一抖。
“……那天，我只记得有一个人骑着摩托就撞了过来……蒋绍东流了好多的血……我晕血，所以后来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沈蔷薇一直低着头，她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声音很低沉，叙述也是支离破碎的。
苏衡一直握紧的手一点点地放松下来，她的微笑僵在了脸上，站起身来并没有去看金圣南，小声地说了一句：“你赢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这时身后突然想起了一个清泠的声音：“那天晚上是我不小心撞了蒋绍东的，我认罪。”
苏衡的脚不由得顿住，她转过头去看着莫诗研，就像一千根针同时狠狠地戳过去那样的，她的身体微微佝偻着，手紧紧地捂在心口的位置，看不清楚表情，长发的掩盖下点点泪光时隐时现。
苏衡抓紧了皮包的背带。然后放开了手。
这一刻她居然相信莫诗研对蒋绍东未尝没有真心。
她想恨她，匕首一刺，却刺到了怜悯。
……算了。
苏衡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一脸闲适的莫庭萧。她拿出墨镜来戴好，抬起头来看了眼暗沉的天色，仿佛没有看到他意义地径直走过他。
莫庭萧在她的身后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要做好两手准备。”
苏衡停下脚步，摘下眼镜用侧脸面对着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谢谢你。我会记住的。”
苏衡在停车场里打开车门的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
她瞥了眼署名，快速地打开。
“真是可惜，从小你就是这么心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另祝安康。”
苏衡直接关了手机，狠狠地扔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上车系好安全带风驰电掣地离开。
到医院之后苏衡没有坐电梯，而是一步一步地走上楼去，她静静地看着躺在病房里全身插满管子的蒋绍东，泪水一行一行流淌下来洗去了脸上冷峻的伪装，她孤独地站在那里，神色悲怆：“这就是你拿命爱着的女人……这就是你替她去死的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眼睛由于长时间的注视而泛起茫茫的白雾。
苏衡抹了抹脸，不经意地从玻璃上看到了身后两个人的影子。
她的心里始终横亘着一只尖利的刺，在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苍白孱弱的蒋绍东。无法释然。她没有回头，从包里拿出了墨镜戴好后转身就走。
沈蔷薇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苏衡……”
苏衡想也没想大力地甩开她，她听到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沉闷的声响。苏衡微转过头看到了一地散乱的照片。
沈蔷薇愣了两秒钟后飞快地蹲下来胡乱地把它们扒拉到一块儿塞回信封里。苏衡这时听到了一种极为隐忍的抽泣声。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灰暗的墙顶，真是奇怪，这个世界怎么总有人在哭。
但是凭什么你们难过了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哭出来啊。
还是你们真的以为眼泪能够彻底洗刷掉身体里的肮脏，然后博得人们的原谅。
……可我为什么要原谅。
苏衡淡淡地收回目光，大步地向前走去。
沈蔷薇见状立刻扔下照片站起身来冲过去又拉住了她，声音里已经带着明显的哭腔，苏衡挣了挣没有挣脱，她轻叹一口气：“沈……小姐，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面对你。”
沈蔷薇拉着她，固执的不愿意松手，她强撑着自己站在那里，心里像是被突然飞出来的一大群黑压压的蝙蝠用利齿啮咬干净了最后的一点点的光，只剩下腥甜的死亡。
她努力地透过重峦叠嶂的雾气看向苏衡的背影，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对不起……”
苏衡抬起另一只没有被钳制住的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那天你们说的话我全部都听到了。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他的沈蔷薇我知道。我没有逼你，我把我一早就想好的条件一直留到开庭的时候才跟你说。”
苏衡顿了顿，举着的手微微颤抖着：“你自己去看看蒋绍东，活蹦乱跳的蒋绍东，无理取闹的蒋绍东……他现在全身插满管子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沈蔷薇，当你踩着别人的尸体往前走的时候，当你的高跟鞋踩断了他们的骨骼的时候……当你利用了蒋绍东替你挡下的灾祸去为你自己的一晌贪欢赎罪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恶、心。”
说完她使劲儿地把手往前一拽，沈蔷薇恍惚间竟被她拖得一个趔踀，十厘米的尖细高跟鞋往侧面一偏，苏衡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沈蔷薇倒下去，咯噔一声，随即她神色痛苦的捂住脚。
苏衡隐藏在墨镜下的眼睛飞快地闪过一丝懊悔，但是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冷肃的姿势像一个无情的审判官。
沈蔷薇抬起头，眼中的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我不想让你看到那些照片！我不想让你看到那么不堪的沈蔷薇！我已经……我已经差点失去了蒋绍东了，我不想……我不想再失去你……”说完她将头深深地低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一直在一旁没有吭声的金圣南走了过来，把沈蔷薇慢慢地扶起来，声音里透着千年冰雪的寒气：“苏衡，你太过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