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衫男子翻身上马,向安隐儿伸出手。
安隐儿抬头,仰视在自己头顶上方的男子,那双孤傲的黑眸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白皙有力的手悬在半空,等待自己将手交给他。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让安隐儿有一种想立刻调头转身跑开的冲动,但是她没有,咬咬唇,将手搭上他的手心。
一瞬间的冰冷触感让安隐儿一怔,而在下一秒,安隐儿已经被拉至他胸前,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
马儿疾步飞驰,让晃神的安隐儿不由低呼一声,想抓住什么来稳一下身体,却无从下手。
她怎么忘了呢?唐哲的手一贯是冰冷的。
是的,此刻与安隐儿共乘一骑的蓝衣男子正是刚刚还在大牢的唐哲。
沈岸和唐哲互换了衣服,沈岸说唐哲被关以来就没有被审过,到时他声称是他们抓错了人便会没事的。
安隐儿自然是诧异沈岸会这么做,她极力反对。
只是她拗不过沈岸,唐哲也默许了,她只得嘱咐沈岸自己须万分小心,才与唐哲走出了大牢。
有这样生死之交的朋友,安隐儿很羡慕,她活这么大,恐怕还没有哪个朋友肯为了自己不顾生命呢。
……
一路从大牢疾驰而来,夜半的寒风将安隐儿柔嫩的脸刮得生疼,红扑扑的。
在马背上颠簸的她紧紧与唐哲靠在一起,两人没说过话,只是进了林子以后,唐哲将策马狂奔改成了缓步徐行。
安隐儿是先按耐不住的那个,硬着头皮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眼下唐哲逃狱出来,唐家堡被封,自然是回不去的。
唐哲不假思索地淡淡道:“回唐家堡。”
“什么!你……”安隐儿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去,唐哲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扶正。
“我只是去看看其他人,他们毕竟受我连累。”
听到这句,安隐儿舒了一口气,她才不相信唐哲是有野心的人,他一定是被陷害的。只是原本要离间展令扬和唐哲的六皇子已经被关起来了,这次又是谁要害唐哲呢?还有胆搅了八公主的新婚之夜。
“你放心吧,唐家堡只是被禁卫军包围了,里面的人都安然无恙,每天还有食物送入。”
听了安隐儿的话,唐哲眉宇间的阴霾似乎少了些,但他还是紧紧抿唇。
安隐儿回过头看着唐哲,眼睛一眨不眨。
唐哲多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咳道:“你这些日子在李辰轩身边还好吧?”
安隐儿有些怔住,还是点点头。
唐哲不再说话,专心骑着马,安隐儿小心地抬抬身体,再不动一下她全身筋骨都僵硬了。
进了树林深处以后,唐哲勒住缰绳,马儿停了下来,安隐儿挪了挪身子,唐哲翻身下去,又将安隐儿抱了下来。
两个人肩并肩,牵着一匹马向前走。
林中枯叶纷飞,马蹄伴随着落叶的沙沙声,竟有一种凄凉的美感。
安隐儿伸手拉住唐哲的手,道:“唐哲,你带我离开这里吧。”
唐哲蹙眉不回答,安隐儿皱眉又道:“你的手总是这样冰凉吗?”
“体质如此。”唐哲淡淡答道,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安隐儿苦笑,自尊心让她忍不住讽刺道:“是手冷才导致心冷,还是因为心冷才手冷?”
唐哲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与他生气,眸光深沉地看着她,只见她倔强的眼神。
他不免在心里叹口气,道:“你想放弃我们的计划吗?”
安隐儿神色黯然,但还是下了决定,有些艰涩说:“唐哲,你现在回不去唐家堡,沈岸和我又私自放走你,我已经不可能回到太子别院了,这京都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唐哲摇头,用不容抗拒的语气说:“不行,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能再回头,更不能放弃,陷害我的人还未找到,我决不能一走了之。”
安隐儿攥紧手指,牢牢抓住他冰冷的手:“可是,唐哲……”
唐哲放开缰绳,略微侧过身,摸安隐儿的头发,沉沉的声音砸下来:“隐儿,你必须回到太子别院,否则计划就功亏一篑,沈岸放走我的事恐怕要等到行刑那天才会暴露,这几天的时间足够我去查证一些事情,到时候我会来接你的,相信我。”
说罢,唐哲放开了她的手,欲转身上马,被安隐儿一把扯住袖子。
“不要,唐哲,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安隐儿闷声说。
唐哲回过身凝视她,过了好久,唐哲才沉沉问道:“李辰轩伤害你了?”
安隐儿咬唇,终是摇了摇头,却万般无奈。
唐哲像是对待哭泣的小孩一般将安隐儿搂进自己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发上,极尽温柔说:“隐儿,我知道,你心里害怕,可是这是当初你答应我的不是吗?眼看就要成功了,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出岔子,而且你不回去,沈岸就怕凶多吉少了,你放心,我一定很快来接你,从此,我们就可以好好地生活在一起了,好吗?”
山间飘着碧草的味道,光线昏暗,天空开始飘下雨丝,一滴两滴落在肩头。
“唐哲……”安隐儿的眼神黯淡,带着乞求低低念着他的名字。
唐哲不知道,安隐儿一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她该兑现对李辰轩的承诺,成为他的女人,和唐哲再无瓜葛。
可是她怎么能啊?她怎么能甘愿一辈子留在李辰轩的身边呢?
如果没有沈岸,安隐儿现在和唐哲可能已经死在她准备的毒药之下了,双双殉情也总比天人两隔的好。
这就是安隐儿的决定。
唐哲任由她抱着自己,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像是安抚无助的小孩。
雨滴渐渐变大,落在眼前可以模糊视线。
唐哲轻唤一声“隐儿”,一只手便慢慢拂去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安隐儿看到唐哲的动作,心里揪成一团,咬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她干脆放手,重新拉住唐哲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要我吗?”
唐哲没忍心回答她,安隐儿眼见这样,猛地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哽咽道:“唐哲,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唐哲看着自己的手臂,慢慢的圈住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如此好的耐心,换做以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推开她,可是今天,虽然口上说着要她回去,可是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她走,就想要她这样抱着自己。
唐哲最后叹了一口气,然后,一把将她推离自己,利落地翻上马背,调转马头,道了声:“等我。”
便两腿用力一夹,马儿向着反方西奔去。
安隐儿眼眶一热,赶紧拿手去擦,吸了一口气再看,唐哲已经走出好远。
仿佛不断有人用钝钝的刀子在身上霍霍摩擦,只觉得既透心凉,又痛得难以呼吸,悲哀像海水一样溢出来,一次次将安隐儿淹没。
安隐儿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起身去追:“唐哲,不要走,不要撇下我一个人!”
安隐儿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泪水和雨水一同滴进她的眼里,她拼命地向前跑着,不让唐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你走了我要怎么办啊!唐哲!”
“唐哲,你带我一起走,求你!”
唐哲没有停下马,更没有减慢速度,甚至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林中的雨越下越大,不多久,便打湿了安隐儿的衣衫。
地上树枝勾破了她的衣摆,地上碎石绊倒她数次,安隐儿都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然后继续去追,直到那远去的身影一点点又变大。
安隐儿知道自己这回任性了,可是她没有办法啊,如果要她成为李辰轩的女人,那她宁愿去死,她只要嫁给唐哲,她一生的梦想就是要嫁给他。
“啊!”当安隐儿再次摔倒的时候,她再也怕不起来了,因为她陷在一片沼泽地里,身体缓缓下沉,她惊恐地大喊:“唐哲,救我!”
安隐儿在泥潭中不断挣扎,殊不知越挣扎只会让她陷得越深。
当淤泥漫过她的腰际,安隐儿已挣扎到虚脱,眼里的惊恐被绝望所替代,她突然想,若是就这样死了,也好,反正她早已做好了准备。
一霎时,雨点连成了线,滚滚大雨就像是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从半空倾斜而来,雨水落在她身上,整个人的重量不断加重,更加速了安隐儿的下陷。
安隐儿感觉胸腔越来越闷,呼吸越来越沉重,意识也越来越薄弱,渐渐的,闭上了双眼……
当唐哲策马奔回之时,他突然发现安隐儿陷在沼泽地里难以逃生的场景,就像是一场宿命,她爱上自己这个无情之人,是她的劫难,和眼前所见如出一辙,她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最后甚至将命丢在那里。
就在安隐儿昏迷后不久,唐哲及时将她救起,他终归没有走远,记得很久之前,他对她说过一句话:
我当然不忍心杀死一个爱我的女人。
而现在,他也不会看着这个爱自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
……
唐哲将安隐儿安置在一个山洞中,他生了火堆,又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污泥。
经过这场大雨,两个人的衣服都湿了,如果穿在身上到天明,都得生病不可,必须快点脱下来烤干。
唐哲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脱女子的衣裳手会变得如此笨拙,足足有了十分钟,他才将安隐儿满是淤泥的外衣解下来,然后他将安隐儿抱到火堆边。
他就着洞里的泉水稍稍洗净了安隐儿的衣服,架在火旁烘烤,然后才脱下自己的衣袍。
他的衣袍只沾了雨水,因而干得快一些,他拿着衣服,走到安隐儿身边,此时的安隐儿只着一件里衣,手臂通通露在外面,唐哲小心翼翼举起她的手臂,替她擦拭身体,随后,将自己的衣服盖在了她的身上。
唐哲一个人坐在火边,举着树杈子,冥想。
此后不久,又听见安隐儿痛苦的声音:“唐哲,我难受。”
唐哲走过去,手一碰到安隐儿的身体,就立刻察觉到了她的滚烫。
安隐儿发烧了,唐哲撕下一点衣角,用泉水浸透,那山间的泉水冰凉刺骨,唐哲挤完衣角,两只手冻得发红,他拿去敷在安隐儿额头,如此反反复复的换着帕子,到后来他的手指都不能弯曲,总算是熬过了大雨瓢泼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