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隐儿默然很久不说话,用筷子打捞着汤里的勺子,说:“所以你当初不顾生命也要救下应无涯?”
“或许只有用生命捍卫的东西,才不会背叛你。”唐哲带着一丝疲惫叹道。
安隐儿心里有钝痛,却还是努力保持冷静:“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不懂,沈岸恨你,因为他娘对你比对他还好,我真不懂,究竟是什么让你的心这么冰冷?”
唐哲只有一瞬间的诧异,咬牙切齿说:“他稀罕他娘,你就不问问我稀不稀罕她这样的娘?”
安隐儿抬起头,眼里有丝惊恐:“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唐家堡的继承人好当吗?那时我爹,不,应该是唐老爷也就是沈岸的亲爹,他姬妾成群,儿女更是数不胜数,你以为到我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怎么得来的?他娘在人前对我宠爱有加,却不知背地里如何像魔鬼一样地逼迫着我,逼着我学这学那,学不好做不好就拿鞭子抽我,我睡不好吃不香,她也压根不在乎,有一次病了,差点从树顶跌下来摔死,有一次高烧,差点病死我却还在梅花桩上练功,你说这样的娘亲,何必稀罕,我倒宁愿我是沈岸的位置,也不必受那些折人的罪!”唐哲一下子陷进了童年阴暗的回忆中,那些多年的阴影一下子清晰起来。
“这么说,你背上的疤痕……”安隐儿目光紧紧锁着他的眼睛。
“是她拿鞭子抽我留下的。”唐哲眯起双眼,充斥着怒气,手里的茶盏顷刻被他捏得粉碎。
由于过度激动,加之重伤刚愈,他一下子猛咳起来。
这多多少少让安隐儿心下一软,走过去替他捶背:“唐哲,对不起……”
“哼,这样就受不了了?事情远远还不止这样,众多兄弟都嫉妒我的才能,不知背地里又搞了多少鬼,几次三番想着加害于我,沈岸以为自己失去母爱,实则我又替他背了多少杀身之祸,我这众矢之的又好当吗?他娘终归是他娘,她竟是这样恨我的!”唐哲捏了捏拳头,咬牙切齿。
“她恨你?”安隐儿诧异看着他。
“不然她处心积虑地交换我和沈岸的身份是为了什么,待我铲除了唐家堡继承人的所有威胁,再加上沈岸恨我已久,自然有办法对付我,而我又对他没有戒心,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唐家堡,得到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既然沈岸早知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积怨这么深,他反而应该感谢你替他扫清了障碍啊?”
“哼,感谢?这怎么可能?他现在是明白了这些道理,可是年幼之时他哪懂这么多,他只知道是我霸占了他的娘亲,更何况,我又岂会将自己一手夺得的唐家堡拱手相让?”
“这……”
沈岸的娘无缘无故怎么会恨唐哲,他当时还只是个婴孩?
突然,安隐儿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说沈岸他娘恨的是老夫人?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是他却要害我,你能想象你以为最亲密的人竟是那样恨你吗?换做是你有这样的经历,你还会那么大爱无私吗?”唐哲眉间像是聚拢了一团乌云,沉声轻问,语中饱含悲凉。
安隐儿有些失神,半晌道:“你伤还未痊愈,躺下休息会儿吧。”
唐哲看她一眼,摇摇头:“你替我将小昭叫来。”
安隐儿无奈点点头。
……
安隐儿一出房门,秦芷月就激动地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怎么样?唐哲表哥和你说了什么?”
看到秦芷月满目含着期望,笑如桃花,她强颜笑道:“什么都没说,你呀,别瞎猜。”
安隐儿知道,老夫人虽然将唐哲的身世告诉了秦芷月,不过对于她吸毒被反噬一事,现在在未央门,除了老夫人、应昭和少数心腹,没有其他人知道,而老夫人每晚会派人给安隐儿送丹药,可以暂时压制毒性。
秦芷月一手搭着她的肩,羡慕地说:“你呀,命可真好,先是我表哥被你征服了,现在你的付出也有了回报,你的这份爱情得之不易,以后一定要好好珍惜呵,你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安隐儿心里溢出悲苦,怎么别人都看到了她的深情不悔以及无私付出,为何偏偏打动不了唐哲的心?难不成他真是铁石心肠?
“注意,注意,看你现在的形象。”安隐儿噗嗤一笑。
秦芷月不解望着她:“有什么好笑的事?”
“我啊,想起了在将军府前厅那次,那次我说老夫人将你当成外人,你掩面抽泣说,姑母……”安隐儿这声“姑母”学得极像,语调上扬尾音拖长,听得自己都起鸡皮疙瘩,调笑说下去,“人家什么时候成了外人了?人家不依啦……”说着,娇羞地跺一下脚。
还没演完,安隐儿已经笑得不行了,秦芷月看看她,也是又气又好笑。
“哪有这么夸张啊?”秦芷月佯怒道,“你不知道,这招啊,是我从几个姨娘那里学来的,我看每次她们被爹教训了几句,就在那里撒娇,很有用的。”
安隐儿捧腹大笑之后,擦着眼角的泪水,断断续续说:“哎呀,我说你,你跟……跟几个……老……老女人……学……学什么呀?笑死……我……我了……哎哟……不行了!”
秦芷月跟着她一起笑,笑着笑着想到什么,得意地说:“以后,你和唐哲表哥要是吵架了,你也试试这招!”
……
而在房中唐哲与应昭的对话很简短。
“小昭,信呢?”
“公子,几天之前,我就已经去宗人府的梧桐树下取回了信件,现在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除了我,没人知道。”
“很好,小昭,这次多亏了你。”
“不,公子,若是我可以早些赶到,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没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替我从六皇子那得到李辰轩陷害手足的证据,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休息了,你下去吧。”
“是。”应昭迟疑道。
“怎么了,还有话?”
“公子,你昏迷期间,都是安姑娘寸步不离地照顾你,如今……”
唐哲微微一笑:“小昭,这事我心里有数。”
……
三天之后,唐哲已经可以下床,本来安隐儿劝他多躺些时日,他说为了要尽快恢复体力,得多去户外锻炼锻炼。
饭后,安隐儿又要扶着唐哲出门锻炼去,刚起身,门外响起敲门声。
安隐儿说了声:“进来。”
小丫鬟原本是来送药的,看见唐哲要出去很欣喜,说:“唐公子,你是要出去吗?门主正好请你过去。”
安隐儿对她笑笑:“行了,药放着吧。”
“安姑娘,门主交代了,唐公子喝完药,就过去一趟。”
唐哲转身狐疑地看着安隐儿,安隐儿朝他一笑:“你不是想知道未央门门主的真实身份吗?快去吧,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唐哲点点头,准备出去。
“唐哲。”安隐儿出声叫住他,她走上前,替他捋捋发,摸摸他的侧脸,正当唐哲要覆上她的手时,安隐儿抢先一步,收回了手。
她端起桌上的碗说,对他微笑:“先把药喝了。”
……
唐哲在丫环的带领下,到了前厅。
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丫环恭敬道:“唐公子请稍等片刻。”
于是唐哲站在厅里等待,厅正中央的桌子上插着一个香炉,里面两支烟正点燃着,散发出好闻的迷迭香,两束袅袅的轻烟升腾着。
此时,屋外一个鬼魅身影突然出现。
来人一身黑色长衫,在唐哲惊诧转身未还击之前,剑身已经抵住他的脖子,剑刃薄如蝉翼,透过枝丫印在刃口上形成一块块白色斑驳,反射而出的光芒阴寒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来人冷冷道:“你是未央门门主?”
唐哲豪不惧意地对上他的眼睛:“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说,你背地里干的什么勾当?派人监视我做什么?”他收紧五指,指节透着坚定的力量。
唐哲慢条斯理地将手搭上剑身,两指一夹,将剑平移推离自己眼前,道:“刀剑无眼。”
来人冷声低喝:“真没想到你果然有谋反之意。”
“我若想谋反,你早已被我拿下,还会有机会拿剑指着我吗?”唐哲一点惧意也无,还有一丝轻佻。
两人僵持着,屋内顿时凝重,一股浓烈彻骨的对立之气充斥在二人眼中和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