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声急促的喊声打破沉默,是老夫人。
“扬儿,放下剑。”
显然,展令扬被老夫人的意外现身震惊,唐哲转过头,盯着她几秒,狐疑道:“展老夫人?”
唐哲与老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因而记得她,此时他却在心里疑惑,不是说带他来见未央门门主的吗,怎么连展令扬的娘都出现在这里?
唐哲转头,露出一个讥讽之笑:“展令扬,你比我更像未央门门主。”
展令扬冷冷盯着他,不说话。
老夫人见情势不对,颇为尴尬,只好立马说出真相:“我才是门主。”
展令扬上前一步,再也保持不了冷静:“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夫人拍拍展令扬,道:“你们都先坐下,听我说个故事。”
……
二十五年前,有个小姐依着父母之命嫁给了一个同乡人,小姐知书达理,温婉可人,男子温柔体贴,忠厚老实,还满腹才学,新婚不久前刚考取进士。
因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和文学造诣,很快他们相爱了,感情很好,半年之后进士一举高中,成了当朝探花。
他上京赴任之前,小姐送他十里,两人难舍难分,男子允诺小姐,等他在洛阳稳定下来,就回乡接她。
但是他为人一向耿直,又略微恃才傲物,半年不到就被贬成了九品县令,原打算去接家眷的计划也因此耽搁,后来他去小县赴任,一月后一家人都被接了过去,安安分分住在了县衙里。
不过,他的意志没有因此消沉下去,身在其位谋其事,勤政为民、廉洁有爱,很快成了当地百姓称颂的父母官。
小姐和县令的感情依旧很好,他还发誓此生绝不纳妾,一生只为守候一人,哪知前后加起来不过数月的相处,丫鬟佩儿竟然心生爱意,县令知道以后瞒着夫人将她指配给一个小厮,佩儿当然不甘心,干脆不顾颜面地去求小姐,希望小姐念着二十年主仆情意能顺了她,小姐自然也不会同意的,况且当时已怀了身孕,县令更是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将她扫地出门,使她流落街头,从此种下恨果……
这故事中的县令和小姐自然就是展令扬的爹和老夫人了,而丫鬟佩儿就是后来成了唐家堡小妾的沈岸他娘。
十月之后,小姐生下两个儿子,疼爱得抱在怀中一天,还没来得及取名,谁知就在第二个夜里,小少爷不知所踪,找了一年终是没有下落。
其实是被报仇心切的佩儿买通下人,给抱走的。
老夫人回忆起这一段艰难的岁月,泣不成声,她道:“我没有想到今日还能再见到我的小儿子,哲儿,你恨我吗?”
展令扬和唐哲知道这段真相,皆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唐哲看到老夫人殷切地望着自己,身躯一震,张口道:“我……”
一个我字出来,剩下的话都梗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展令扬看着凤眸沉沉,伤痛难以自抑的母亲,只觉喉中似是堵着什么东西,气也喘不过来,更不想要说出话来了,张了几次嘴,仍是半声也发不出来。
……
此时,屋外乌云滚滚,一大片乌云遮掩天空,不久,便要下雨了。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略显杂乱,人们纷纷收起自家的摊子,准备回家。
“下雨啦,回家收衣服喽。”
踩在树叶上,发出“嘶嘶”的声响,明明是春天了,不该万物生长的季节吗?怎么还是会有落叶?
但是香樟树就是那么离经叛道,它确实是在春季来临之际,树叶纷飞了。
这是不是就是安隐儿的春天,哪怕春再回,早已不是她的季节,她的世界,注定叶落,注定孤独。
望着远处天空的大片黑云,安隐儿不去躲避,她径直沿着街道走向前方,不多久,空中开始洒下雨丝,这是今年又一场春雨,安隐儿仰头,任由雨水打湿面庞,这样,就可以放任自己,放任自己去哭。
曾经,她不顾一切地想和唐哲在一起,想留在他的身边,却未曾想,会有今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他。
绵绵的细雨,滴在脸上,与其说是淋雨,不如说是洗涤,净化自己的心灵,既然命不久矣,不如让雨水冲刷走心中的执念也好,安隐儿已经为唐哲做了很多,很多时候她都在为他而活,就让她在死前做回自己吧,就让雨水带走她对唐哲所有的执着吧。
没多久,街上就没有了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边停着几辆早餐车。
周遭的世界有些安静,只有雨落青石的滴答声,这是一种孤独的声音,直嵌进心坎的孤独。
可是,刚站在雨下不多久,甚至衣衫还没有打湿,她就被一个强而有力的臂膀带进街边的屋檐下。
“你做什么这样糟蹋自己?”那人带着斗笠,黑纱挡住他的整个头部,不悦的语气从黑纱后传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安隐儿语气生冷地拂开他的手。
“不想死的就给我乖乖呆着。”那人语气强硬。
安隐儿突兀地笑了,面目嘲讽:“沈岸,你拿什么威胁我?我早已不怕死。”
“听我说一个故事,等雨停了,你去哪我都不拦你。”面纱下传来沉沉的嗓音。
记忆中,似乎沈岸的语调总是带着调笑的,那种润润的嗓音,带着美好的笑容,说着饱含希望的话语。
安隐儿从回忆里抽离,冷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说故事,我没兴趣知道。”
“哪怕这故事和唐哲有关?”他有恃无恐地反问。
“你们的恩怨那天在树林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安隐儿果断决绝地说。
“那只是‘怨’,没有‘恩’的部分。”
“那又如何,你是铁了心的要报复,恐怕在你心里,已经没有‘恩’了,剩下的就只是‘怨’,何必自欺欺人呢?”
“因为我不想你以偏概全,你只看到我对唐哲的嫉恨,却没有看到过去我过着地狱般的生活。”
“你……”安隐儿气结,看着他涨红了脸。
“而且你别无选择,必须听我说完。”沈岸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个赌徒的儿子,赌徒是唐家堡的下人,常常因赌钱喝酒被总管打得不省人事,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我亲爹,所以他喝醉酒了打我骂我,我都受着,那一次我抱着醉死晕过去的他在花园里哭,就在那时,唐家的小少爷出现了,他一身精致衣裳看得我羡慕不已,他对我说,不要哭,我给你爹请大夫,就这样,后来我和小少爷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小少爷常常给我带好吃的好穿的,小少爷的娘在府里不受宠,也常常受夫人们欺压,但对我疼爱有加,可就在一年后,小少爷的娘告诉我,我才是唐家的小少爷,我是她的亲生儿子,而小少爷不过是她偷出来的孩子,她要我记住,永远不能跟小少爷成为真正的朋友,总有一天,我要把一切向他讨回来。”
“有一次,我偷偷溜出来去找小少爷玩,到他房里,却发现他娘在用鞭子抽打他,衣裳都破了,渗出鲜红的血来,小少爷咬着唇,把唇都咬破了,那时我还冲进去,对着他娘一阵吼叫,后来知道了真相,有好几次,我悠哉地趴在窗边,看到我娘用鞭子打唐哲,说他不求上进,比不过他的几个哥哥,再也没有进去替他求过情,反而一边吃东西,笑得很坏,后来我看着唐哲一步一步赶走了其他人,一点一点扩大了唐家的产业,彻底占有了唐家堡,而我的复仇计划也开始展开。”
“三年前,唐哲负责一批粮草,我就趁着他在郊外,雇了杀手去杀他,没想到被他逃脱,但是还好,我成功离间了展令扬和他的关系,就这样引起了太子的注意,半年前,太子找到了我,说要与我合作,他说他要展令扬身上的兵权,而我又恨太子,我们一定会是最完美的合作伙伴,所以他自导自演一出苦肉计,说是太子被绑架。”
“你是说酒楼的黑衣杀手,是太子的自己人?”
“不错,太子原本打算利用自己的妹妹引诱展令扬,可是展令扬压根看不上八公主,他喜欢你,所以,太子绑了你,打算除去你,可是后来,他觉得你有趣,便没有下杀手,而是想占有你。”
安隐儿恍然地喃喃:“怪不得,怪不得他当时说什么不会让我死。”
“可是这件事,让八公主知道了,她异常气愤,派了杀手来杀你,那时,展令扬因为久久不能找到太子的下落,所以被皇上软禁于宫中,而八公主一时沉不住气,就请求皇上赐婚,以驸马的名义救了展令扬,但是李辰轩不甘计划被打乱,就趁着展令扬救你的时候,自己又迅速悄悄离开,让展令扬再次营救失败。”
想不到一切都是李辰轩的阴谋,唐哲说的不错,李辰轩为了皇位什么都做得出来,连自己的妹妹和朋友也不放过,当真是太可怕了。
这些纷纷凌乱的过往以及深沉可怕的阴谋事实,像一团乱麻将安隐儿深深绕在其间,想得头都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