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果然有些事是光靠嘴解释不清的,譬如那时的我,如果那时我愿意怀上邢风的孩子,他就不会有理由来怀疑我知晓鸿舒楼的秘密从而对他不利,又或者如果那时我愿意告诉他我的苦衷,他就不会那样误解我,可是一切我都不能说。
很多时候,世事其实很简单,可是偏偏命运让两件本不相关的事撞在了一起,人又是相当有想象力的一类生物,七绕八绕就认定了两件事之间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然后一切——就悲剧了。
我不想怀孕和我撒谎骗邢风其实本心都是为他着想,半点损不到他的利益,可是那一晚,就是因为这两件事,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毁在了那一晚。
我知道,最后一步是要提前到来了,我一直都在为那一刻的离别而准备着,以至于发生的时候不必太过悲恸,可是真的要发生了,我还是难受得想要死掉。
因为,有时候令我们悲伤的不是结局,而是一个已知的结局还配了个很虐的过程。
“邢风……你不要我了,对不对?”我其实还在逞强,与其邢风说出这个可怕的事实,还是由自己亲口道出来会好受一些。
可是我错了,话一出口,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就在苏雨晗和邢风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那样悲伤,可是又不能像个孩子一样,用手揉一揉。
我重重喘气,鼻头都发红,哽咽得几欲反胃。
“你还不能走。”
我睁大眼睛看着神色依旧狠戾的男人,他看着我,居高临下。
“蘅芜院已经修建好,你先去那住着思过吧,没有我的话,不许踏出一步。”
突然,我觉得整个人如同被当头淋了冷水,一个寒颤,神志一下子清醒无比。
原来一切都好可笑、好荒谬。
事实竟然可以这个样子!
我不傻,我不会认为他的挽留是念在我们的旧日情分上,这次,我终于看透邢风的用心,如果他在这个时候休了我,没有人会关心他休我的原因是因为我的欺骗,市井流言只会说是小妾恃宠而骄逼走了正室,为了苏雨晗,他竟然可以做到这份上,如今我卑微的得以留在和风府,得到他的收留,居然是因为苏雨晗。
真是可笑,真是讽刺!
……
觅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含着泪帮我收拾了行李,很快,我们就被赶出了倚玉轩。
出门的时候,天色降了下来,秋风萧瑟,吹得人缩脖子直打颤。
梧桐落叶,苍茫的天地间,好像无所依靠。
我从房里出来,我知道这一次真的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我的手腕上还有邢风的余温,那一块隐隐作疼的地方,是他留下的掐痕,我是真的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心了,以后长久的岁月只是没有结局的苦刑,不过,还好,我活不了那么长久,也就不会痛苦很久。
一路上,我们都沉默无言,不过都是满怀心绪,湖水在黑暗里发光,水面上居然还有鱼儿吐泡的声音,我茫然地站在桥上,回想过去,却发现想了半天,脑子里除了在锦官城外的场景,剩下的都有些模糊,这真是糟透了。
我摸着自己的心,一片锥心。
蘅芜院,在和风府的西南角,是原本厨房和柴房所在的一块地儿,那次失火以后搬了别处,改建为了一处简单的院子。
我的泪,在甫到蘅芜院那一晚流了个畅快。
蘅芜蘅芜,大概就是荒芜了吧。
秋风料峭的夜里,被褥枕套皆被我的泪染上了一层潮湿的冰凉。觅儿没有离开,而是陪我一起睡,可是我们谁都没有睡着,我知道,她也在哭。
月光无言地自窗格间洒满地,哀愁像是一汪苍白的死水,凉凉地倾倒在地面上,与月光融在一起,眼中看去,满室清秋。
我就这样醒着,在无尽的黑暗里凝望,毫无倦意,看到的尽是自己毫无希望的未来和惨淡的愁容。
原来曾经相拥而眠的男女,也可以变得如此陌生。
邢风的决绝和邢风的挽留都让我无法言语,邢风早已没有当年拦轿的勇气,世俗的名利已经让他失去了不顾一切的勇气,只剩一身傲骨,一身清冷,如今他这么厌恶我,可是他居然碍于世俗的流言蜚语,所以留下了我,同时也最大程度的保护了苏雨晗不受到丝毫的伤害。
为什么我费尽心机想得到的东西,她总是唾手可得?
心,从剧烈的痛与滚热,终是成了一滩冷寂的死灰。
邢风对我那样的深恶痛绝,那种痛意拉扯着我的神经,把我那颗本就脆弱的心生生碎了一地。
我没有预料错,苏雨晗就是一把利刃,锋利冷酷,就这样妩媚一笑,生生在我和邢风之间划开了一道无法缝合的口子。
我真的斗不过她。
长久的睁眼和哭泣之后,眼睛干涸得刺痛。
我翻个身去看觅儿,小丫头眼睛也和我一眼的红肿不堪,缩着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西南角比较阴冷干燥,容易着火,加上地处偏僻,温度也低了不少。
我靠近她,将觅儿抱在怀里:“觅儿,都是我连累了你啊。”
“小姐,觅儿恨自己没用,如果觅儿聪明一点,是不是也能像寻儿一样阻止苏雨晗的阴谋。”
“觅儿,觅儿……”
……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落了雨,第二天晨起,忽觉气温骤降不少,地面还潮湿着,满地落叶,桂花瓣也黏在地上,除却凄凉惨败,真是找不出其他形容词。
我端坐在镜子前,摸向自己的脸,皮肤好像比之前细腻了些,一定是错觉吧,哪有人在经历打击之后,脸色倒是比之前好的。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可是我就是莫名觉得自己比以前好看了。
“小姐,吃早饭吧。”觅儿端着一盘包子对我道。
“恩。”我应她一声,然后身子向前倾,我摸着自己在眉毛边的一颗痣,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真的就快解脱了。
是的,自从那次吞下自己的鲜血我就知道,金色年华的毒大概压制不了多久了,因为——我已经好几次照镜子都忽略了自己的那颗痣了。
不是因为太小,而是那距离根本我就已经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