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离络唇边漾起一抹笑:“邢夫人说的在理,如此是个折中的办法,就这样做吧。”
总管沉着脸走向我,正要挥手,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终于响起。
“储大人臂上的伤还未好,我看这婢子倒是个心细的,不如罚她给储大人换药疗伤,如此一可将甘露名正言顺赐予她,二来储大人的左臂也能尽早恢复行动,何乐而不为?”
储离络没有说话,微笑着只看了邢风一眼转而沉默地看着我,乌黑的一双瞳仁,黑暗里是莫测的深意。
等到我全身僵硬了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对着邢风轻轻笑道:“邢大人不愧是临浠国主最器重的人才,对个下人都如此仁慈宽厚,你还跪着做什么,接下来仔细伺候着,还不起身谢过大人?”
后来我才知道,储离络那天的所作所为都是别有深意,甚至连府中招收下人都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当时才十八岁,与我相差甚多,心机却已深沉如斯,真是不可小觑。
“谢谢……大人不罚之恩。”我站起身,迅速探看了一下邢风的神色,他眉目平静,压根没有过多注意我。
“这丫头真是没点眼见力。”储离络又冷笑道,“邢大人大人大量,还不赶紧奉茶给大人赔礼道歉去?”
我不敢怠慢,储离络是我的天,他说什么我都得照做,不然等到邢风走了,还不知有什么惩罚等着我呢,想想真是够心酸的。
我倒了茶,朝邢风走去,心里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却又隐隐期盼若是他认出了我又当如何自处呢?
这时苏雨晗抢了话头讶异道:“哟,你这手背上红红肿肿的是什么呢?”
她这一说,储离络和邢风皆往我手上看来,我刚刚跪在地上,衣袖向上卷了卷,露出一截布满坑坑洼洼血斑的肌肤,苏雨晗嫌恶地掩了鼻子,储离络是面若寒潭,邢风眸光犀利,蹙眉侧了头,是极为厌恶的表情。
我眼圈泛红,想着若不是眼前这两人,我也不会到了这地步,如今还换得他们的嫌弃鄙夷,又算是什么道理?
天寒地冻里,我乞讨了十几日,每日伸出自己白皙的手向人讨钱,这手上不长冻疮才叫是奇怪了。
“碍了诸位主子的眼是奴婢的错。”说着我将衣袖下拉,遮住那些化脓的伤口。
“一个奴婢还有脾气了不成?”储离络冷声,“还是你就想着下去领罚?”
“这样的下人还留着做什么?储大人不如将她打发了才是。”邢风在一旁淡淡开口,没有看我,语气饱含嗤意。
我苦笑,低着头不说话。
“也不知怎么找来你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丫头,待会儿拿了你的甘露,就从我府中消失。”
“是。”这样也算是合了我的意,谁知道以后邢风和苏雨晗还会不会再来这里做客,留下来我才真的是要死得更快。
和大娘约好在破庙相见,我就准备从后门离开,走前我看到那婢女跛着身子,见到我,她咬牙忍着痛,上下打量我一眼,嘴角挂起残忍的微笑,却又因疼痛而连连抽气,样子有些可笑:“我一个小小下人,怎么会有砒霜呢?”
表情一下子凝结,我看着那婢女滑稽的样子,一点笑不出来,顿悟之下是满心的悲愤和无力,脊背上泛起森森寒意,她骗了我,根本没有什么砒霜,而我居然相信了她?
人心叵测竟到如斯地步,我站在原地不敢相信,我居然为了她的一句话,受尽了……和挨打,这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世界,黑暗如斯,狭隘如斯,自私如斯?
……
临浠国二三九年,帝都安沛,喧嚣了一整晚的烟花爆竹声褪去,安沛城里寂静无声,只有大雪纷飞的沙沙声,连风声也很轻很静。
这天是大年初一,店家酒肆开放了一整晚,伙计们都关上了门,准备休息清扫。
一路上,行人寥寥,我伸在半空的碗半天听不到一声铜板撞瓷的清脆声。
我再一次成为了街上众多流浪者中的一员,我跪在风雪之中,雪花冰冷坠落在我裸露的肌肤上,下身已经痛得痹麻,由外而内没有一丝暖意,四肢百骸都是冰凉的,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
我听不清周遭的风雪之声是大是小,脑子里是许多蜜蜂发出的嗡嗡声,头也很痛,像要裂开一样,苦不堪言,可我没有流泪。
我已经没有眼泪,我记得爹和我说过,感动的时候,可以落泪,但是落魄的时候,一定不要流泪,何况在经受了背叛,陷害,利用,被虐之后,现在的我剩下的只有血,可就连血都几乎冻得凝固。
大娘从储离络府上离开了,是被总管赶出来的,他说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儿,做娘的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我终究还是连累了大娘,每日乞讨的时候我不再开口说话,外面的世界太残忍了,我给自己建了一堵墙,把自己和世界隔绝,紧紧地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大娘时常安慰我,可是这不是安慰几句就能解决的事情,我沉溺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独立悲伤,独自抑郁,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几个梦魇般的日子,每晚都从梦中哽咽醒来,梦到半年前他站在湖光山色之中手拿着鸢尾花对我许下一生的诺言,梦醒后看着满地银碎的月光,屋外那一片漆黑的世界和狰狞的佛像黯然神伤,除了梦中淌下残留在眼角的泪,我都再哭不出来。
很多时候,人流泪不是真的想哭出来,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坚强,心底最柔软的一片被践踏,你最在乎的那个人都不珍惜你了,无论如何都是孤身一人了,又何必去坚强?坚强给谁看呢?
忽然有两个人走过来,衣衫虽褴褛,腰带上却插着把小刀。
我有些害怕得缩缩身子,可是因为冻僵了,所以也不得挪动。
两人之中年纪较大的一个,正用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我,忽然道:“看看,是不是她?”
另一个道:“我看八成像,走,带她去见官,没准能发一笔。”
我忘了,我还是朝廷的钦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