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气氛凝重,外面新年的喜气洋洋冲不淡房中的寒风骇人。如此天气时,圣上的御书房竟然没有点火炉。
“清风坊主,为何这么建议你呢?”
井潇然凛然,稍作沉吟。“微臣得皇上命令至北方时,尚有些茫然无措。北方有‘五仙馆’之说,其中清风坊居五仙馆之首,所以微臣先到清风坊,看能不能了解到情况。清风坊主亦为近来行皇上密令之人颇感到烦恼,便将她所知之事,尽数告与微臣。”
“清风坊主。”皇上低声重复了一遍,“说来,清风坊主,便是那铃兰楼主阮靖唯吧?”
井潇然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皇上看着台下那人。
“方与防。”
井潇然神色不变。
皇上没有放过井潇然任何一个丝微的神色变化。
“你有认识的人,能模仿他人笔迹?”正上的那人猝不及防地提问。
井潇然微顿了一下,答道:“倒也不算认识,只是欢喜楼里一个打杂算账的人罢了。只不过,此人后来失踪,也不知是死是活。”
皇上沉吟良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这位主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井潇然不敢抬头张望,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惴惴不安,耐心等待。
“方与防的死,你说,是被蝶梦楼有意勾结的那个江湖帮派下手的?”
井潇然抬眉看了看皇上,有些欲言又止地说:“皇上,微臣不知方大人也在北方。”
方与防接的也是皇上的命令,皇上也没有和井潇然提及此事,按理来说,井潇然不知道方与防在北方也是在情理之中。
至于阮靖唯,毕竟清风坊也是她的地方,清风坊被人恶意闹事,她也不可能不管。
一切看似合理,但总让人觉得似乎有点太过顺理成章了,甚至挑不出错处。
皇上望着堂中的年轻人,冷不防地问:“你对北方,还有什么看法?”
说到看法,这能说的方面有许多,皇上也没有指明是哪一方面,实在让人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让皇上满意。
井潇然却不作斟酌考虑,想到了就开口说道:“微臣觉得,北方水很深。”
皇上微怔,轻轻扬了扬眉头。
井潇然稍顿,继续说道:“北方诸城多以和藩外商人交易为主,根据李中禹的说法,北方并不适宜建立帮派,所以像聚友帮这样的小帮派都能为霸一方。可是,和微臣交手,将微臣重伤之人,身手和聚友帮那些莽汉完全不同,显然应该出身更强大的帮派。于是微臣大胆猜测,在聚友帮背后,应该还有人力挺援助。”
“……”
话已毕,台上台下两人都陷入沉默。
依井潇然说,这江湖武林中还有许多朝廷不知道的事情。井卿家这幺子,先前看他举手投足,武功应该不差,能将他伤到这等程度,和他对手的那人本领定是远超井潇然。
朝廷对江湖,掌握的实在太少。
念思至此,思绪触及一段记录,皇上缓缓皱起眉。
那是一段关于“六扇门”的记录。
方与防……方渊……
再回神时,皇上看向井潇然的目光也多了些温度。
“你伤势如何了?”
“回皇上,已无大碍了。”
堂中那人已经跪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从最初还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晕过去的模样,到现在跪在那里,虽然还是左摇右摆,但目光愈发坚定,整个人都已清醒,只是嘴唇反而愈发青白。从头到尾,唯一不变的,便是那一直直挺、稳重的后背。
此子可成器!
皇上心中自成定论。
尽管井潇然是井左丞的儿子,但是芩皇并不会仅因此而信任他。
得井潇然重伤折返时,芩皇也不禁错愕,内心有些动摇。只不过在听到那两名护卫的陈述之后,芩皇细思又怀疑其中蹊跷。
张作为和薛立的说辞,其中都有含糊之处。这两人芩皇都信任,观两人神色,芩皇也相信他们没有说谎。
如此说来,那问题便是出在井潇然身上了!
所以,一见井潇然,芩皇便以质问的姿态对待。
然而井潇然的说辞和张、薛两人的大同小异,在井潇然说出他的推测后,芩皇琢磨了下,不得不认同他的说法。
芩皇决意要对付的人,他还不甚了解。且不说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连对手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谈动手,那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几年前,他铲除的也是几个小帮派。对于武林,始终有一种不得其门而入的感觉。
“嗒、嗒、嗒、嗒……”
房里响起指甲轻敲的声音。
皇上放松了双肩,斜倚着负手,凝视打量那年轻人。
身手还可以提升,而经验此行也已经累积,若不是还不能完全信任,此子真的是个不二人选。
细数,大约已经数十息的时间过去了,皇上缓缓开口,提高声调问:“可有人在?”
少顷,一人推门而入,作护卫打扮。
皇上望向他,朝井潇然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送他回去吧!”
井潇然跪了这些时间,浑身都已经僵硬,动弹不得,这时还用力控制着双手抬起一拜:“谢皇上!”
皇上眯了眯眼,盯着那个拜下去后,许久直不起腰的男子。
“你扶他一把吧,他伤势未愈,莫让他半路就晕过去了。”
那名护卫上前行了一礼,俯身搀扶,才发现井潇然外衣底下已经湿透,这时被人一拉,汗水和着血水印上了外衣。护卫讶然抬头看向皇上。
芩皇神色微动,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算算日子,这正月都快过去小半了。
井左丞下朝回府,一路上想着朝政,而一下轿,不知怎么的却想起了幺子。
这年,过的不吉利啊!
沿着长廊慢慢往井府的深处走,径直走到了那座显得有些破落的院落前,井左丞才停下脚步,有些感叹地看着。
井潇然卧病在床的这些天,井夫人多安排了些下人过来青院,向来冷清的青院总算是多些人气,而且为了照顾井潇然饮食,现在青院还生起了火,能自己开小灶了。
毕竟还是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为人是有些桀骜不驯,不听老人言,可是也是仪表堂堂,正义凛然,除了不爱听父母安排外很孝顺父母的人,对了,最近也听进去父母的话了,那大体上也没什么缺点了。
井左丞对这个儿子是相较其他嫡子冷淡,不过不代表他不重视。
如今井潇然也算是为朝廷效力了,一族三人为官,又都得皇上器重,他们这一支在家族里的地位可是不能不高啊!
井左丞忽然叹了口气,摇头晃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负手沿着那条石子路进去。
这些日子,被安排到青院的人一点点地将青院修葺了一番,至少现在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杂乱了,但还是一副荒废的样子。
井左丞信步走到幺子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房里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井左丞稍微等了下,约摸着井潇然有可能休息了,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推开门。
即便是睡了,自己看看他也是可以的。
然而,这间一目了然的房间里,那张床是空的,床上的被褥还是乱的!
井左丞瞳孔微缩,差点就要夺门而出,大喊命人去把井潇然找回来!
就在这时,他一转身,惊恐地发现身后竟然站着人,再定睛一看,那人肩上搀扶的,不正是不见了的井潇然吗?
那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将井潇然扶至床边坐下,招呼也不打便走了。
井左丞当然认得,那是皇上的护卫。
井潇然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发青,闭着眼微蹙着眉,一身衣裳湿透。
井左丞不禁失神。
自己的幺子,真是只是效命,而不是卖命吗?
他让幺子入朝,真的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