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绕着舌尖读了一遍,嘻嘻然笑开,灵动的眼睛底溜过狡黠。身体突然朝前一松,又猛的贴靠上身后宽厚的肩背,惹得背后男孩子禁不住的蹙眉。
发辫随动作垂到膝盖处,女孩子微侧过身去看背后男友的面孔,皱鼻子拿书丢到他怀里,有些生气的从草地上站起来,两手抱在一起背对着男友,忍不住抱怨:“又皱眉头,那样显得我很纠缠你。”
俊帅的男孩子低头看了看书上翻开的那一页,摇头淡笑:“事实上,你不纠缠我吗?”
“喂!”
她的大小姐脾气说来就来,回过头来恼上一句,抬脚就要走了。男孩子只好收起玩笑,追上去拉住她:“我在这里。你还要上哪儿去?”
不屑的瞥他,却忍不住心底里一点点蜂蜜样的微甜,她拿脚尖去踢他的脚尖:“管你在哪里。我要走了。”
“当真?”
他暗沉沉的眼低下来,就像整片天幕都拥抱下来。面上不禁红了一片,脖子却仍旧耿直,她得到这一份恋爱用了那样多的心力,此时此刻在知道他心里也是装着她的时候免不住要摆出姿态,赚回一点利润。因而理所当然道:“当然!我要走了,离开你。让你后悔去,你就哭去吧。”
旋转身来却被拥进怀里。他的怀抱烫得吓人,多像她发高烧时候滚烫的额头。却一点也不叫她难受,反而想要拥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他呼吸在她耳边,清晰得就像钻进她心上对着她一颗跳动的心说话。
“我不让,你休想离开。哎,杜丹青,你就怪自己倒霉吧,当初让你走开你不走,以后都别想了。”
结果却是,说要离开的人不肯离开,说会留下的人走得干净。她果然倒霉,碰上他,死无全尸。
她痛得全身痉挛,连眼泪都是麻木的。她要怎么办才能彻底抛弃,要怎么办才能重新活过来?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这样睡下去,再不要醒。那样,就不用见之念之恨之,连自己都乱得不成样子。
明灭的烟火在黑暗里跳动,他的侧颜,与记忆里一般无二。床头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拖到对面黑阒阒的墙上,泪眼间模糊不清,却又异常清晰。她翻过身去,抓着被子掩住口鼻,哽噎堵得她喉咙像纱笼一般,装满荆棘。
明灭火星似他的主人眼里那一点星光,簌簌跳跃一记。半卷残烟被摁灭在玻璃缸间,冷热相交发出惨烈嘶声,像抵死的人最后一声嘶吼。背对的人转身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把整室灯光都掩盖住了。杜丹青卷着被角的手指收紧再收紧,屏住呼吸,凝着泛红的眼角,一动不动盯着墙壁上庞然黑影。
“放过他。”
她哭过的嗓子发哑,干得像才结束一场艰难的沙漠苦旅。
向她慢慢走近的身影顿住,静默几秒,随后她躺着的床陷下去,隔着一臂的距离,他身上独特的,以前,总会让她安心的气味卷进鼻尖。引得她口中泛苦,胸闷得不行。
依稀有听到微微叹息,他问:“你就非要维护他?”
霍然从床上坐起来,她一头散发,惶惶不明的灯照着苍白的面孔,眼眶泛红,俨然他五年里每个夜晚梦见的她,怨恨凄哀的望着他。江鼎文凝视的眸蓦然收紧,翻然而上的怒怜情绪拥住了他,低头伸手抓住她垂在身侧一只手掌。一枚带了他体温的圆环落在她掌心微暖处,就着昏黄的光,是一枚精致素雅的戒指,翻转之间能看到光线经折射而出的琉璃般光彩,映在她雪白掌心上的是光透过极薄碎钻勾勒出的玫瑰……
错愕之间撞进他的眼,那里头似怜似恨似无奈,杜丹青一时间恍惚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放过他。也许,现在是他不放过我。”
讥讽的卷起薄唇,他阖上她握了戒指的手,抽身站起来,偌大的黑影再度笼罩了她。不知为什么,杜丹青突然生出慌张,明明在掌心的那枚戒指不听使唤般落到床板上,连滚了两个圈,似乎要就此滚落下地丢失一般。
“江鼎文。”她不由自己惶急的喊住他,半个身立了起来,一只脚点在地板上,冰凉的触觉钻到她心间上,犹如一根冰冻的细针扎进去。
他仍旧背对着她,那感觉,就像他们在彼此的梦境里,明明想见,却是靠不得摸不得。
杜丹青握紧那枚戒指,呼吸有些急促,她想起赌徒,豪掷千万等待赌盅打开的那一刻,屏呼静气,生死皆在一线的感觉。明明是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她就是会紧张害怕,会不经意就要惘然失措,大概她天生对他没有克制力。
盯紧他岿然不动的背影,她道:“所以,你是答应放过柏生了?”
他垂在身侧的拳在收紧,杜丹青分毫不动的看着,她很清楚,如果可以,那双拳是想要掐的,是她的脖子,而不是虚无的空气。
最终,江鼎文只是把手收进了裤袋,未有回应一声,关门走了。
一身力气都虚耗光,在房门阖上的刹那,杜丹青瘫软在床上,握在掌心的戒指硌得掌心生疼,像企图剜走她腐烂伤口的利刃。可惜啊,这伤经年累月,早烂到了骨子里,施救?谈何容易。
微眯眼,就着光将戒指慢慢套进左手无名指上,苍白的面上露出比之昏黄晦暗更隐蔽的笑。谁比谁套的牢,又有谁知道?
晨起初照,一夜未眠,起来拉开窗帘,看到楼下庭院里一身棉白的挺拔身形,她深吸了口气,岁月如斯,他除了隐藏更深亦越加成熟俊美。相比,反倒是她深陷入藻泥,再也不能站到他身旁了。
指腹贴在冰凉玻璃窗上描画他的身影,把所有记忆都付诸于此,一遍一遍,好似这样就能让时间回环,让时光倒转,回到当初相爱至深的时刻。
早知之手天荒永无可能,当初为什么非要执著纠缠?右手无名指上的圆环透着五彩明光,他就在她指下那一处远,触手可及,却又隔着山高水长。
她不能放过他,不能放过他。虽然明知道,自己还是爱着的,却不能够放弃怨恨。
五年,她给了他两年时间来找她解释,可是他没有。他说不会再见,果然说到做到,即使是奶奶去世他都不肯出现,只是为了避开她。她那样爱他,不惜与家人反目,得来的却是他与她好友的婚讯,是他们共同的背叛。贴在窗上的指节曲起,蜷缩成拳。丽丽目光间恨意迸生,她能怎么原谅?
失神间再度回首,那踏在碧绿草坪的身影已然不见。眉间拢起,杜丹青转身正要去开门,锁扣松动的声音响起,江鼎文走了进来。
牛奶,三明治,最简便的早点。杜丹青朝他手上的托盘看了看,慢慢退后了两步。
薄唇微卷,弯腰把盘子放到靠窗一张桃木梳妆台上,他看她,笑意浅浅:“怕我吃了你?”
杜丹青不说话,冷淡的凝着他,身体靠在冰凉的落地窗上。身后是清晰可见的碧绿草坪,恍惚她一个错脚就要掉落下去。江鼎文浅笑眉之间掠过一丝皱痕,倏然变得严厉,朝她伸出手道:“过来。”
杜丹青犹自不能摆正心态,爱恨纠缠,她对他的感情太复杂,每行一步都极容易因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出现偏差。她会心软,会软弱,会不想报复,却又在下一个瞬间想起那些凄风苦雨而难以自拔,非要他一败涂地不能平息她的怨恨。而这一次不可以,这一次绝对不可以。
手掌全全贴着身后薄透的玻璃,她不愿意动。像紧绷的刺猬,但凡一点儿小动静就能惊吓得掉头蜷缩起来,不知所以的滚到一边,或许就要不经意掉落悬崖去。江鼎文沉声喝道:“过来!”
透出一分焦急和不耐。
她不理解,何以他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思索间右手手腕被紧紧一扣,顿天旋地转,她被拉到了他跟前。
这情形如此熟悉,顷刻间斗转星移,回到那个清风暖日的午后,她约了他在天台见,苦等三年得不到回应之后终于耐性告罄。以死相逼,要听他的真心。
然而此刻她并非站在摇摇可坠的栏杆之外,他却已经患了后遗之症一般容易挑动那记忆深处的时刻。是不是说明,他也一直在爱着,从未忘记。
不再躲避,不再去竭力摆正爱恨的天平,这一刻她只想知道一件事。秋水瞳眸望进他摄人心魂的凝视间,她问:“是不是我问,你就会回答?”
两个月前他在西山的别墅清楚告诉她,只要她想知道,他不会隐瞒。现在,她想知道。
他低头,以额相抵:“你说。”
和从前一样,她一旦紧张,就会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像是要从他身上借一点勇气。她仰头看着他,双眼汪洋如海:“为什么离开?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明明说过不想见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还有,三年前,三年前那个人是不是你?”
他双眸闪过一丝暗光,长睫垂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