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走吧。”看到醉汉终于不再流血,阿锦拍了拍手,“下次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又出来吓人。”
醉汉看了看旁边的男人,男人的身材并不高大,几乎和他差不多,如果站在那堆蜷着身的汉子里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抱着那柄剑,双眼无神,又像是眼里只有那柄剑,呆立站那里,却有种莫名的威势,隐隐之中像是随时会拔剑要劈开这道天。
醉汉的酒意完全散了,甚至是思维清晰得像电光一样,于是他慢慢退到赵五身后,狠狠地从后面捅了捅惊骇的赵五。
赵五这时候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这个男人像是随时能够杀死他,只不过这个男人都没有抬眼看他。这时候被醉汉捅到后腰,一下软到在地,脸色惨白。醉汉赶紧扶住他,手心手臂传来一股暖湿的感觉,赵五的背被热汗浸透了。
“来个人搭把手。”醉汉压低了声音,对着汉子们嘶吼着。
一阵闷哼声,悉悉索索衣物的摩擦声,在急促的脚步声中汉子们隐没在黑暗里。
掌柜的终于恢复过来,只是下身依然微微的有些颤抖,“多谢大侠。”掌柜的眉头渐渐舒展,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久的以至于让他把本能的逃跑都忘记了,又或许是压根就没想过跑呢,他在心里苦笑一下。
男人转过身,看了眼好奇的阿锦,和掌柜的对看一眼,“那只猴子后来呢?”
“老板!”阿锦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掌柜的眼里这个男人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也渐渐熟悉起来,“您,难怪,难怪那些人这么怕您。”掌柜的喃喃自语。
掌柜的没有看到那柄不是很锋利却又威势难挡的断剑,这个男人没有拔过剑,自始至终他都是把剑抱在怀里,像是抱着自己心爱的姑娘。
“路过。”牛霖淡然的说。
“老板真厉害,这么多人被你一个人吓跑了。”阿锦抓着牛霖的衣角,这个男人是她忘记从前以来唯一一个能够抓着衣角的男人,她像个孩子一样的笑着。
“真惭愧。”掌柜的这时候不再颤抖了,从地上捡起灯笼,声音很小。
“你说什么?”阿锦歪着头问。
“哦,没什么,发点牢骚罢了。”掌柜的尴尬的笑笑,“天神其实是欺骗猴子的,天底下哪有能长得比天高的树呢,那颗种子只是天神随手捡的,然后抛给了猴子。天神告诉猴子说,这棵松树要长五十年才能长到天上,树的叶子才能够得着月亮。猴子当然是相信天神的。”掌柜的缅怀的样子说着。
牛霖抱着剑低垂着头走在前面,渐渐地再也看不到,掌柜的也没注意,依然继续说着。阿锦很有味道的听着,踩着掌柜的蔓延出来的影子,跟在掌柜的后面亦步亦趋,像是在跳方格,白色的裙摆起起落落又飘飘渺渺,像是周围无边的夜把她孤立了出来,可她依然毫无所觉。
“猴子拄着拐杖在树上跳来跳去,给松树捉虫浇水,终于有一天猴子再也跳不动了,他跑到天神面前问天神,为什么这棵树长了五十年了依然够不到天呢?天神说,那一定是你没有诚心,没有感化它。那时候猴子已经很老了,老得走两步都要喘口气,它去天神那走了五天从天神那回来又走了五天,十天里没日没夜的走着,走到松树下的时候,猴子就死了。”
“那只猴子很可怜、真笨。”阿锦很为那只猴子伤心。
“它做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梦,它还傻傻的相信梦一定会实现。”掌柜的笑了笑,笑得很僵硬没有一点人色,像是从坟堆里刚刚爬出来的僵尸,“我那朋友说如果不是那个天神,那只猴子依然是只快乐的猴子,它自己可以磨面粉做大饼,站在最高的山顶眺望整片森林,也不用孤孤单单的、守着那棵根本碰不到天的松树一辈子。”
“你不觉得其实那个天神才是最坏的吗,没有天神猴子就不会种树就不用孤单,也许它会和其它的猴子生一大堆小猴子,吃着香蕉和大饼,在树上爬来爬去,唱歌跳舞。”掌柜的突然问。
“没有啊,”阿锦摇摇头,回答的很干脆,“你又不是那只猴子,可能它拄着拐杖看到了松树最后一眼还是笑着,那个时候它一定是最虔诚的。天神不是说要有诚心吗,它在最有诚心的时候死了,它那个时候一定认为松树会把它的灵魂带到月亮上。”可是阿锦眼神一下子又黯淡了,“也可能那只猴子真的很伤心。”
“嘿,兄弟,看你中挺饱满,一定是天上武曲星君转世,要来助我统一天下,结束这个乱世。”从前方的看不见的夜里传来了洪钟一样的声音,打破了夜原有的寂静。
掌柜的脚步慢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一定是老板遇到那个疯子,”阿锦似乎有点着急,“我们过去看看吧。”
“走,武曲星君我们先去喝酒,明天我且要统一天下。”洪钟一样的男子像是在那人身上拍了两下,洪钟一样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困了,我们快点回家吧。”阿锦抱怨的说,迈着步子快了起来,走到掌柜的前面,“就在前面不远了,我们快点吧。”阿锦催促着。
……
冷枫拈着一枚黑棋抵在额前,脑海里无数纵横交错的横经纵纬抽插着,像是木匠拿着锯子来回的搓着。
“下哪好呢?”冷枫自言自语,棋子在棋盘上欲落未落,“下这吧,不行,这边气太短了,”最后冷枫咬咬牙,下定决心,“就这了!”棋子重重的落在右上角“间”位。
“冷叔叔,你确定了吗?”龙润土清澈的眼睛,一眼不眨看着冷枫,“那我就落子咯。”
“等一下!”冷枫急忙把棋子又拿回来,“急什么?我只是先看看下这行不行,”冷枫仔细的看了一遍棋面,眼珠子一个劲的转,摇晃着头,“不行啊,你这边的棋子太多了,我这颗放在也没用。”
“冷叔叔那你下这好了,”龙润土手指着中间位置的“已”位,“这边冷叔叔的棋子虽然不多,可是气运要更久一点。”此时的龙润土眼里似乎有光在闪烁,如同外面星空里的星辰。
龙润土的围棋是冷枫带着入门的,那时候冷枫经常找龙润土,说,“润土啊,叔叔陪你下围棋好不好呀,叔叔会让着你的,放心好了,你先下,叔叔教啊。”当时冷枫的声音很慈祥、很温和、充满了诱惑力。
龙润土拍着手说,“好呀,姐姐跟着娘亲绣花,那我就跟着冷叔叔学下棋好了。”
渐渐地,“冷叔叔,快来,我想到怎么破解你的‘燕子春风归了’,我可是想了一晚上的。”
“冷叔叔,我在这里,你干嘛往那边走啊。”
“冷叔叔,姐姐说你在这里,我找了很久呢。”
“冷叔叔,你不应该下这里的,你看,我等会会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到时候你的这些子就都没了。”
“冷叔叔,快点,我把你的垫子洗了,你不是说坐着不舒服嘛。我让姐姐在里面添了棉花,你坐着不会硌着了。棋子我和姐姐洗了三次了,你老说上面油腻腻的,现在摸起来可舒服了,姐姐说用皂角搓搓,现在那些棋子还香香的呢。”
……
“润土啊,冷叔叔今天肚子不舒服,你去找夫子吧,他可是咱们这里最会下棋的了,冷叔叔先去大夫那看看。”冷枫抱着肚子一脸痛苦,等到龙润土跳着去找夫子,他拔腿就飞快的跑了。
“冷叔叔,玩夫子说物丧志,让我背三字经,明明他都和我下了三盘棋了。”龙润土嘟囔着,夫子那副头发蓬松,脸色苍白,盘着腿却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猩红着眼的样子把他吓了一跳。
“夫子输了几子啊?”冷枫有点幸灾乐祸。
“夫子第一盘输了五子,第二盘输了七子,第三盘输了三十子。”龙润土掰着手指,细细的想了想,认真的说道。
“嗯,夫子是骗你的,怎么会玩物丧志呢,他肯定是想要你经常和他下棋。毕竟夫子老了嘛,老人总是经常感到寂寞,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小脾气,明明是很开心的样子,却非要板着脸,装着很严肃很严肃的样子,让别人都不敢和他们说话,你要是和夫子下棋,他就不寂寞了,他就会很高兴。”冷枫很严肃的说。
……
“冷叔叔,”龙润土跑到冷枫身后,“夫子把棋盘烧了,我亲眼看到的呢。”
“看,”冷枫回头指着前面,“你爹来了。”
龙润土回头的时候,冷枫已经翻墙逃走了,“我今天早上忘记喝水了,大夫说要我每天早上和两杯水,明天我们再下棋吧。”墙后传来冷枫急匆匆的声音。
冷枫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的思绪被扭成了一团麻花,龙润土在那团麻花上蹦蹦跳跳。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教会这个小屁孩下围棋该多好啊!
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个棋圣该多好啊!
冷枫如是想着。
“冷叔叔,你怎么老是走神啊?”龙润土跑到冷枫身边,伸出手贴在冷枫额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不热,不是发烧,”又探了探冷枫的脉,“有点絮乱,冷叔叔是不是有心事呀?”
自从冷枫出现各种各样的头痛眼花脖子痛,胃不舒服,扭到腰了,哎呀我没睡饱诶……等等身体不好的状况时,这个小男孩找了本医术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三个月不言不语,学了点医术皮毛,却也一下子就治好了冷枫的各种顽疾。
“去去去,”冷枫甩了甩手,“小屁孩,懂什么。”
“吃饭睡觉,讲笑话,下棋,治病……这些我都会。”龙润土骄傲的说,“冷叔叔下棋都下不过我呢。”
“来来来,让你看看什么叫棋王,”冷枫撸起袖子,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小样了,给你露两手我新学的战术。”
今晚的天龙府依旧在夜色里宁静着,两个守门的不知道,在他们看着门前石狮准备找个话题的时候,一个人悄然出现在龙霸天书房外,如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