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有机会遇见有些青年人，他们很不喜欢将他们的职业告诉我。他们以为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是异常可羞，不可告人的。
某次，我遇见一个青年，他很直爽地告诉我，他是从事某项不很正当的职业的。我问他已经做事几年了，他回答说六年。他说，他很厌恶那职业，那是堕落而卑下的。但因为很容易挣钱，所以现在暂且屈就。等到将来所蓄稍丰，衣食无忧的时候，他会立刻脱离这种职位的。
这个青年，用了“很容易挣钱，及“将来脱离它”的念头，而哄骗自己，至六年之久！
一个年富力强得可畏的青年，本来可以从事高尚的职业的，却会屈节降身，以从事一种自己的良心所不赞成的职业，从事一种可以贬损人格，减低理想，泯没天良的职业，从事一种骗他自己与生命中“真”的、“善”的部分绝缘的职业，真是天下最可悲，最可怜的一件事！
从事于一种为自己的良心所反对的事业，这对于全生命是有很不良的影响的。行为违背着良心，则理想与现实，良心与行为，要常起冲突而不能调和。而这种不调和是足以阻止人的生命的“生长”的。一个人做每一件事，都要受良心的严重抗议，他是不会“生长”的。
有许多青年人往往找出种种借口，以安慰自己，以镇压自己内心的抗议。他们将说：“这种职位为利颇丰，所以在‘现在’最好保持着。但这是暂时的，到了‘将来’，一定会去此就彼。”这不啻是镇静与麻醉良心之一种安眠药！
凡是一种不正当的行为，只要习之既久，将使你视为当然。假使那种行为，对你是十分有利，则最终它能麻醉你全部的是非心，泯没你全部的天良。你将觉得，做这种行为是很值得的，至少在现在是很值得的。
而且，凡是一种行为“复演”的次数愈多，则以后“再演”此种行为的趋势也愈为强烈。这是“习惯”的性质，等到一种不正当的行为成了习惯，则以后你的懦弱的意志，虽仍要常常提出抗议，然而你的“习惯了”的神经，总会迫着你常去“重演”那种行为。对于一种行为，你起先是可以自由抉择的。到了后来，却会变成强迫，而使你不由自主了。你之为“习惯”所拘束着，紧密得如同“原子”为“引力”所拘束着一样。
不要欺骗你自己，以为你可以在一个污秽的职位上，挣取清洁的金钱！也不要妄想，以为职位虽则不正当，但你可以将它提举起来，使之成为正当！许多的人，就因为存了这种观念而糟蹋自己的一生。因为有些职位，压根儿就卑污不堪，一经涉足，虽是大圣大贤，也不能免于同流合污的。
假使你所做的事，是明知其为不正当的，你当立刻停止，立刻同它断绝关系！假使你在怀疑你所做的事是不正当的，你当听从你的怀疑，赶快回头，不要后悔无及！
箪食瓢饮，居于陋巷，布衣百结，这都不打紧！但在任何环境之下，都不要作贱你的人格，而做不清洁的事。你可以掘沟过活，运煤过活，做铁道夫役过活！但是千万不要牺牲你的自尊，泯没你的是非之心。千万不要剥削去你自己的种种生命中的真实的欢愉，剥削去你的以至高之努力达到至大的成功时所能感到的心中的欢欣！
世界上有许多尊贵、高尚的职位，正有待于如你那种才能的人的经营，从事；你为什么不去图此，而一定要作贱你的人格，贬价你的才能，以去从事不正当而可耻的职业呢？
选择职业时，你不当以金钱报酬的多少，名利的厚薄为标准。你当选择那最能发达你人格，发挥你才能的，为你的终身职业。人格比“利”更为伟大，比“名”更为崇高！
当然，要一个人决意在任何情形之下，不取一分不义的金钱，不取一分说谎而欺骗得来的金钱，不取一分浸渍过人们的眼泪的金钱，不取一分于人有损害的金钱，这是需要大勇气与大毅力的。但“人格”的用处正在于此。“人格”的意义也就在此。吾人秉有“气节”“骨气”何用？——就在不顾利害，趋善去非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