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堆就是一堆乱石。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石头堆满了整个山崖。矗立侧卧,千姿百态。樱默提着竹篮走在石堆中,山风呼啸,长衫飘飘,显得怪异又孤独。
仿佛走了很久,最后他停在一块高达四五丈,径约三丈见方的大白石面前。四周石头或青或褐,或黄或赤。但只有这一块巨石作纯白之色,宛若玉璧,突兀其中。石上铁画银钩的刻着“半生困顿,一场翻覆”八个大字。
樱默呆立半天,感受着字里行间透出的浓浓剑意,想象着师傅当年笔走龙蛇的潇洒模样。他怔怔地看着那八个大字,半天想不明白。他就转到白石背面,石上有一扇木门。樱默敲了敲门,叫道:“阿洛,你在么?”
门内半天没有反应,樱默又叫道:“阿洛,吃饭了。”
门很快就开了,里面出来一位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的女子。她身上披着青衣,肩上披着长发,黑亮如瀑倾泻。她怔怔的望着樱默,半天仿佛才清醒过来,故作惊讶道:“哎呀,是默师兄啊。”
樱默面无表情的望了望她露出的半截白嫩的肩膀,肩膀上又有一段艳红的肚兜带。示意道:“把衣服穿好。“
“师兄总是这般学究气。”柏洛随手把衣服扯了扯,盯着樱默手中的竹篮,嬉笑道:“我那宝贝徒弟呢?怎地能让师兄送饭给我。”
“她去找阿诗了。”樱默接着又说教道:“为人师表,当处处表率。像你这样整日好吃懒做,荒废困顿,怎么能教好弟子。”
“我哪里有好吃懒做,我是在学师傅闭关参透玄机。”柏洛抢过樱默手中的竹篮道:“再说小柔整天往梅溪和樱园跑,哪里用得着我教。有师兄和玥师姐教就行了嘛。”
樱默皱皱眉道:“师傅为求剑道,半生苦苦上下求索,这是半生困顿;及至一剑击败耶律师伯,剑道大成,师傅又心生孤独,逐渐迷茫,所以又感叹一场翻覆。哪似你这般如意,整日在被窝里困顿翻覆。“
“要让我活的像你和师傅那样,岂不累死我了。”柏洛将竹篮放在桌上,随手摸出酒壶,对着壶口吸了一口,撇着嘴道:“这个死丫头,多大点人,整天偷酒喝。”
“师兄你看你,这么大人,酒也不会喝。整天这么死板,活着有什么意思。”柏洛喝的舒畅,越发口无遮拦:“师傅也是,青师兄也是,玥师姐也是,一个个的,你们都是。聪明又糊涂,明明什么道理都明白,却偏偏不肯明白。整日忧心忡忡,愁断肝肠。哪有我这般潇洒,想睡觉时便睡觉,想喝酒时便喝酒。真是快哉快哉,快哉无比。”
樱默皱皱眉:“阿洛,你喝多了。”
“你以为我醉了?”柏洛扯着樱默的衣领,嘴里喷着酒气道:“你才醉了。师哥,你告诉我,枫青那个王八蛋现在在哪?”
樱默自然不会醉,所以醉的只能是柏洛。但他自然不能和柏洛争辩,这样只会使他更头痛。所以他只有静静地任由柏洛扯着他的衣领继续咆哮,然后他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和那个王八蛋根本就是一伙的,你们都是王八蛋。”柏洛显然并不满意他的回答。她撇撇嘴,又幽幽笑道:“师兄,你看小柔和阿诗像不像师兄和阿玥师姐小时候。只是希望阿诗这小子不要像你一样才好。”
樱默立了半天,才缓缓说道:“阿洛,你真的醉了。”
柏洛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醉了,我却以为你才是醉了。”
樱默只有苦笑一声,柏洛已经靠在他身上睡了,双手却还紧紧扯着他的衣领。樱默摸摸柏洛垂在他胸口的脑袋,轻轻将她扶在床上,替她掩好被子。他望着睡在床上还不知在絮叨些什么的柏洛,皱眉叹道:“从你喝第一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已经醉了。”
樱默坐在石桌边呆呆地看着那只手绢,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他拿起酒壶,慢慢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轻轻嘬了一口,然后双眼迷离,轻声叹道:“是呀。我才是醉了。”然后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柏小柔无聊的坐在柏崖路口处的青石上,手里编着一只草蚂蚱,时不时焦躁地像路口望望。
她已经开始不耐烦,等待本身就是一件很枯燥的事。
好在她很快就看见了樱如诗慢慢地向她走过来。
柏小柔站在樱如诗面前,使劲瞪着眼睛道:“你怎么才来?”
樱如诗轻轻地喘了一会,才平静的问道:“你知道我要来?”
“我还知道樱师伯要准备带你下山。”柏小柔得意洋洋,很快她又补充道:“我也要去。”
樱如诗看了看柏小柔,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你要去找猜眉么。”柏小柔跟了上来:”我也要去。“
樱如诗走的更快了。
“师哥!”
“嗯?”
“你的手怎么了?”柏小柔扯着樱如诗的衣袖问道。
樱如诗抬起胳膊看了看,扯了扯衣袖遮住手,淡淡的道:“没什么,我和桃师兄切磋了下。”
“桃花郎又欺负你?”柏小柔义愤填膺道。
樱如诗没说话,柏小柔却开始咬牙切齿:“哼!自从雀痕师兄和浅影师姐偷偷下山后,他就一直这般嚣张。”
柏小柔拉着樱如诗一边走一边碎碎念,不一会就看见一颗巨大的松树。树干遒劲,枝叶繁茂,一半蔽在崖上,一半伸向崖外。树下一片青石,石上盘腿坐着一个童子。遥远看不真切。
柏小柔望见童子,老远就挥手喊道:“小师弟,我和小师哥来看你啦!”
童子却置若罔闻,不动声色的继续端坐着。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树下。柏小柔一跃而起,跳到青石上,趴在童子脸上喊道:“喂喂,猜眉。你睡着了吗?”
童子约摸十五六岁,一身麻衣,双手置于膝上,赤足盘腿而坐。面如满月,神态安详宁静。眉心一点红痣,艳如朱砂。只是眼上不知为何却蒙了一根白缎,长长的缎带和头发一起垂在脑后,被崖顶的风吹的乱摆。他听到声音,才面无表情的轻轻说道:“没有。”
“老是这般不解风情。”柏小柔撇撇嘴,将手伸给青石下的樱如诗,想拉师兄一起上来,樱如诗却呆呆的半天不见回应,不知在想些什么。柏小柔不禁大怒,瞪着眼道:“你也一样。”很快她又补充道:“两块石头。”
樱如诗回过神来,慢慢爬上青石,摸了摸柏小柔的头,挨在一旁坐下。望着崖外云海翻腾,捧着一轮红日,霞光万丈,气象万千。又有鹰击长空,飞鸟穿梭。不禁觉得胸襟开阔,心旷神怡。他转过头,盯着柳猜眉眼上的白布道:“云海松涛,无限风光。这么美的风景,师弟为何却要将眼睛蒙住?”
柳猜眉摇摇头:“光电幻影,一应虚妄。看它作甚。”
樱如诗好生疑惑,他想了想道:“良辰美景,使人心旷神怡。”
柳猜眉叹息道:“沧海桑田,转瞬即变,使人徒增伤感。更有虎豹豺狼,魑魅魍魉,烧杀掳掠,万般恶业,使人更觉悲哀。如此世界,看它作何?”
“师弟错了。”樱幽羽皱眉道:“豺狼横行,我们当持剑除之。转瞬即逝,我们才更应珍惜。像你这样蒙了双眼不闻不问,岂不是自欺欺人?”
柳猜眉左手无名指屈于掌心,右手握拳端放于左手手心,缓缓说道:“我心中自有日月,我心中自有天地,我心中鸟语花香,我心中无限安详。”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柏小柔皱着眉头听着两人神神叨叨说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她一跃而起,拍拍屁股道:“简直像两个和尚念经,烦死人了。你们说吧,我去那边掏老鹰窝了。”
柳猜眉面露不忍,他劝阻道:“鹰鸟无辜生灵,师姐何必祸害它们。”
“鸟吃虫子鹰吃鸟,鹰吃小鸟我吃鹰。活着就得吃东西,弱肉强食,哪有什么无辜不无辜。”柏小柔挽起袖子道:“我又不像你一样练成辟谷,饿了嚼松枝,渴了喝松露。我要掏了老鹰蛋给小师哥炒虾米吃。不然小鹰变成老鹰,满山小鸟都给老鹰啄了去,我去哪里看鸟语花香,我去哪里无限安详。”
樱如诗听到老鹰蛋炒虾米几个字,不禁皱了皱眉,张口欲言。柏小柔却早已跳下青石,径自头也不回的去了。他怔怔的看着柏小柔蹦蹦跳跳的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不见。突然转过身道:“我要下山了。”
柳猜眉思考了很久,半天才说道:“山下不好。”
樱如诗看着远处:“我没去过山下。”
“我从很远的山上下来,走了很久,才来到这里。”柳猜眉平静的道:“外面很乱,这里很好。”
樱如诗幽幽道:“那是你的山下,不是我的山下。”
柳猜眉想了很久,他才点点头。又过了很久,他又问道:“你很想学剑么?”
“我也说不上来。”樱如诗望出神的望着手上的伤口道:“大概我只是我不想像现在这样吧。“
柳猜眉叹息道:“刀剑杀伐器,学会了就难免有争斗的。”
樱如诗神态坚定:“我不喜欢和人争斗,但我却还是要学剑。”
柳猜眉仰头望着天,他的眼睛虽然被丝带蒙着,但他却似乎仍然看得很出神。
”你知道祖师去哪了么?“柳猜眉突然问道。
樱如诗摇摇头:“你知道?”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柳猜眉笑了笑:“你什么时候下山。”
“明天就走。”
远处突然群鹰乱嘶,乱作一团。柏小柔正狼狈地跑过来。
清风荡着松涛,云海拱着红日。樱如诗和柳猜眉并肩坐着,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