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年节晚上,按照惯例,皇上应在皇后宫中休息,虽柳才人怀孕,皇甫燃恨不得日日夜夜住在那里,但奈何世间有一“规矩”二字,偏偏拆散这对才子佳人,而我便是那罪人。
皇太后果真赐来一壶酒。
只是这把戏多了,皇甫燃离几丈远也闻得到那迷魂香味。
我又岂会不知?无端的送来一壶酒,亦不是甚琼浆雨露,又或是百年珍物。
遂,我与皇甫燃心照不宣地将其放置一旁,不作理会。
有道是:叶下黄鹂声声叫,花间青莺婉婉啼。
年后即春,春即我生辰。
这天,各宫各司的贺礼早早儿的便到了。
“玉宁宫宫主娆美人送:翡翠如意一对,八宝银丝九尾凤钗两支,东海珍珠一百零八颗。藏娇阁阁主柳才人送:西海五彩珊瑚一颗,祥云瑞气紫金缎十匹,十二攒丝玉兰步瑶一支。春琳轩元才人送:百年血色人参一只,彩霞……”
福金站在凤仪宫前,清嗓子报贺礼。福银则带领一干宫人搬运礼品。
“哇塞!娘娘,皇太后送了您一百零八颗菩提子佛珠唉!”杍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如同挚爱珍宝一般,一颗一颗抚摸着雕工精湛,极其细腻的菩提子。
梦言端着太后送来的玛瑙幽石石榴钗,不以为然:“那算什么,太后娘娘送来的可是当年皇太后赠予太后的,只有皇帝正妻才拥有的,听说皇太后赠予太后后不就,太后娘娘就怀了咱们皇上啦。”
“所以,不也是皇太后送的。”
“才不一样!”
“就是一样。”
“不一样!!”
“好了!”我忍无可忍。因为听到现在,还未找到她二人争论的焦点。反正最后都是我的,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二人真真大我六七岁?有待考究。
杍言又说道:“不过,我还是更加期待咱们皇上会送娘娘何物?”
梦言频频点头道:“我也是,我也是,你说皇上会送什么呢?”
我咻地竖起耳朵,往她二人那里凑凑。
杍言嘻嘻道:“我猜啊……”杍言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突然故作严肃:“这有什么好猜的,你我二人岂可揣测圣意?”
“唉你……”梦言傻傻的受杍言一捅,突然明白什么:“啊~对,不可不可,咱们还是去干活吧,干活吧,哈哈。”
我心下疑惑,猛然间抬头对上杍言,梦言笑意未褪的双眸。突然有些恼羞成怒,寻个软枕便砸过去,“快去干活!”
“哦哦~娘娘害羞咯。”
我欲说她二人两句,溪言突然从窗外飞进。
“娘唉,吓死我了。”不仅是梦言,杍言一惊,我亦是不解道:“何事如此慌张?”
溪言跪下道:“娘娘,柳才人方才去了天牢,正巧现下皇上要去藏娇阁呢!”
“你说什么?柳才人去了天牢?去看凤子轩了么?”我猛然间站起,顿感大事不妙。
“是。”
杍言惊呼道:“呀,皇上若是发现柳才人不见了,这……”
这是要山崩地裂了啊!
我来不及多想,紧急命令杍言,梦言:“你二人速去拦住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去藏娇阁。溪言你快去天牢告知柳才人,快。”
“是。”溪言抱拳,下一瞬,已化作一道残影。
梦言依旧呆呆地:“啊,这要怎么拦啊?”话音未落,就被杍言生生拖出去。
我现下心脏狂跳,倘若让皇甫燃知道柳才人怀着孕,不在宫中,前往天牢去看另一男子,是怎样一翻光景。柳才人如何耐不住性子,我今日便是生辰,待皇上来我这里便可下一道圣旨……
我坐立不安之际,杍言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娘娘,娘娘不好了,梦言那丫头说你病了,皇上现下正往这边赶呢。”
我情愿有一道雷劈死我。
为什么偏偏要梦言去了?
刹那间,无比惶恐。
乐言从门外端盆热水进来,一向稳重的她声音也颤抖几分:“娘娘快躺在塌上不要动。”
我依乐言的话,快去褪去外衣,寻个被子盖好,只见乐言用白布浸了滚烫的水,呼在我的额头上。
感染风寒?
福金在门外道:“皇上驾到。”
到了?!
我慌乱地把白布摘下,让乐言收好,紧闭双目,柳眉微蹙,装作一副我见犹怜的病态。
皇甫燃快步走至我身旁,于塌边坐下,轻声唤道:“桐儿?桐儿?”
桐儿?我从紧张顿时变为惊诧,他何几曾时这样唤我?我咻地脸红。不知是方才的热水,还是紧张的缘故,我的额头上竟布满细细的汗珠。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又听皇甫燃低声呵斥:“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病成这样为何不请御医来?”
杍言,梦言,乐言齐齐跪下。门外的福金福银等人亦跪下。
“请皇上恕罪。”
我此时不开口,更待何时?
“皇上……”紧张的声音亦沙沙的:“皇上莫要怪她们。”
“桐儿?你怎么样?”
我装作一副很努力说话却又万分痛苦的样子:“请皇上恕罪,臣妾不能请安了。”
皇甫燃满脸尽是柔情色,我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可以,我宁可一直病下去。“免了,免了,你哪里不舒服?”皇甫燃忽然转头对杍言她们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御医?!”
我一时情急,信口道:“莫去,皇上,这是老毛病了,忍忍便好。”
我见皇甫燃不解,一瞬间在脑子里转了十万八千个弯:“臣妾自小便有心痛之怪症,请过无数名医皆说臣妾并无异样,却偶尔心脏犯痛,无药可医。现下是又……又发作了。”我为了表演真实性,痛的压抑的呻吟一二声,身子亦缩了缩。
“心口痛?可是这里?”皇甫燃一脸认真的按上我的胸口。
我霎时间脸红,好在脸本来就很红。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我又不忍拒绝,拒绝岂不是揭穿了我自己,只得“痛苦”地点头。
皇甫燃将我拉起,让我安稳地躺在他的怀里,他用手轻缓的揉着我的胸口。
我却觉得胸口酥酥麻麻的,一股热流传遍周身,不经意间,困感来袭,然后,我便华丽丽地睡着了。
在皇甫燃的怀里睡着了。
在皇甫燃的怀里睡着了?!
我醒来时正看见皇甫燃紧合的双目,一时间凉透全身,打了个十足的冷战,过了好一会才回想起白日的种种。
好好的生辰,唉,虚度光阴,罪矣。
我欲起身,却叫皇甫燃醒来。
“你醒了?”
我二人同时问道,又同时笑了。
“心口还痛么?”
我一时间尴尬,不敢去看他,回道:“托皇上的福,不痛了。”
“常喜。”皇甫燃忽然向外头唤道,常喜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子进来。木匣子里端放着一只银珠钗。“这是朕送与你的生辰礼物。”
那是一支很普通的银钗,釵柄是几根极细的银丝缠绕而成,另一头是铜钱大小的银片,上嵌着五颜六色的宝石。
“手艺有些粗糙,第一次做……”
第一次做……?他自己亲自做的?我万分诧异地看着他,他亲自做了礼物与我?“这是皇上做的?”
皇甫燃恐怕我会不喜欢,便道:“是,你若不喜欢,朕再换一个。”
“不,”我立刻否决了他,“臣妾很喜欢。”但我没有告诉他的是我是非常非常的喜欢。我细细打量着珠钗,越看越眼熟:“臣妾很喜欢烟花。”
皇甫燃听闻很是惊讶:“你见过烟花?”
我抬头道:“嗯。”
皇甫燃笑道:“本以为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而且这种俗物怎会有机会入你的眼。”
“她才不是俗物,”我反驳道:“她,是有生命的,短暂却无比绚烂。”
我是故意说给皇甫燃听得,如果他是,他一定会有所触动,可他却无比淡然,这出乎我的意料。
“可她终究还是短暂了些。”
不知怎的,心口真的隐隐作痛,为什么?他不是他?他不是他。
等到皇甫燃离开凤仪宫,我还在迷离状态。难道之前一切是巧合?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自己。不,这世间没有如此巧合之事,定是他忘了,又或是他记错了。
我一直到深夜未眠,皇甫燃回阅折殿后亦下旨,借我生辰大赦天下。我脑海中不断地浮现他的样子,难以入睡。
但如果人想做一件事,一直没有做成,却等到了另外一件事,也算是冥冥中注定的吧。
譬如我的未眠,迎来了深夜拜访的柳才人。
“让她来本宫寝殿。”我寻个貂绒披风,款款坐在梳妆台前,不一会,柳才人便进来,宫人宫女皆褪去,这房间只剩她我二人。
静默良久,我竟有了困意,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柳姐姐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铜镜中映出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犹豫半天终开口:“臣妾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说完便扑通一声跪下。
我故作不解:“柳姐姐这是做甚?”
“如若不是皇后娘娘,阿轩怕是死在离凫人手中。”
阿轩?柳才人果然是聪明的,已经知晓我了解了一切。
“柳姐姐不必谢本宫,他只是命好,借本宫生辰得以重生。”
柳才人埋头跪在地上,听闻我说话也不作回答,正当我欲叫她回去时,她去开口道:“请皇后娘娘不辞吝啬,就臣妾一命。”
“此话怎讲?”
柳才人道:“臣妾今日去私会阿轩,是皇后娘娘帮的臣妾,臣妾斗胆再救臣妾一次。臣妾……臣妾并没有怀孕。”
我霎时间清醒。
没有怀孕?
欺君罔上!
“你!”
柳才人抽噎道:“臣妾愚昧,当时只知道阿轩入狱,一心想要救他,便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打算用怀孕一事保住阿轩的性命,但如今已经三月有余,还未曾显怀……”
“你糊涂啊!”
“臣妾是糊涂,可臣妾为了心爱之人,顾不得那么多了,”柳才人抬头,泪痕已然挂两行。
我竟一时恼怒:“心爱之人?你可知你是皇帝的女人?一生只能有一个丈夫,一生也只能爱一个人?你如今说凤子轩是你心爱之人,你置皇上于何地?!”
“可臣妾当时也是逼不得已,凤家父子出兵,臣妾母女二人无依无靠,母亲病重,臣妾如何置她于不顾?上天保佑,承蒙皇上错爱,这才抱住母亲性命,却又负了阿轩……”说道此时柳才人已然泣不成声。“臣妾自知皇上有多宠爱臣妾,臣妾万不得再做他念,可臣妾心里始终放不下阿轩,才会酿成夙容公主这个大错……”
震惊之感又一次来袭,什么?她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告诉本宫,夙容公主不是皇上的孩子?”
柳才人痛哭道:“是,是,她是阿轩的女儿,是臣妾刚刚嫁入王府时,阿轩几度宿醉,臣妾去劝阻酿成的……”
我心中怒火冲天,甚至有了想要动手地冲动。
“臣妾自知罪不可恕,但臣妾真的是走投无路了,臣妾知道皇后娘娘深爱着皇上,臣妾看的出来,求娘娘看在皇上的份上,救救臣妾,臣妾把皇上还给娘娘不好么?”
我突然觉得可笑:“还?他在你的眼里是什么?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也从来未打动过你么?你的心呢?你对的起他么?对得起当年真正的女孩么?”
“不,不,”柳才人陷入痛苦的挣扎,她甚至一度大脑空白不知所措,只得痛哭流涕的否决着我的话,因为她不敢,她不敢面对我所说的真相。“皇后娘娘求求您。”
我慢慢地蹲下来,俯视着她,将那撕心裂肺地心痛化作一摸微笑:“皇上左肩上有颗红痣吧?可本宫却从未与他成合欢之礼?你觉得本宫是如何知道的?”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低吼道:“那是当年在禹州,他带本宫去屋顶时划破的,本宫不小心看见了!”我看着她充满泪水的眸子突然间充斥着惊恐:“本宫当年戴着面具,就是因为眸畔的凤凰!本宫便是当年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