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公主唇边一涩,眼中掠过一丝忧虑,并不望云落一眼,随即笑着抱起湷儿,坐回到水榭桌台边,倒一杯晚菊香,笑道:“湷儿渴了吧,尝尝你娘烹的晚菊香。”
湷儿好奇的张开嘴,一点点抿着,公主不敢喂得太多,动作极是小心,云落望着,轻叹一声,女人终归是女人,无论是谁,身份高贵与否,终究是有自己的痛苦与无奈。
转身望一池碧水幽幽,夜雾弥散成淡淡烟笼,湖心薄雾重重,如一展细致的轻纱铺展在水面上,软而袅袅如烟。
纤指抚上水榭梁柱,忧思百转,再过几天,是胜、是负,是成、是败,是功在社稷、还是身败名裂,都该有个结果了!
日复一日,真是漫长而凝凉的秋,前方,战火烧燎,因前次两战,云疆皆是大胜,士气高涨,这一战便显得尤为艰难与残酷。
云疆铁骑,来势汹汹,韩安国被派去更东边的北平,数月之后,病死。而重被刘浚启用的李广,自任右北平太守,云疆畏惧其“飞将军”威名,并不敢冒然侵犯右北平郡。
战事似一下子僵住,毫无进展。
一连几月,云落的心怕与刘浚一般,难以安稳,却尽量持着端持笑意,烹酒煮茶,赏花观月,与常无异,掩藏了心中好好波澜。
月方好,刘浚却愁眉不解,云落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绣一支带露芙蓉于荡荡碧波中,案上香薰袅袅,一丝一缕,直上天去。
一针一线隐着心事繁密,突地一声轻呼,针尖儿闪亮,一滴红血染了芙蓉花瓣,刘浚这才回过心神,见女子凝白玉指含在丹唇中,细细吮吸,眉间愁绪几许,刘浚蹙眉,不禁问:“有心事?”
玉指滞在唇边,漾水星眸幽幽,与刘浚深深一望,似望进了帝王的心里:“陛下的心事,便是妾的心事……”
刘浚眉一凝,冷峻眼眸明光温然一烁,握住云落的手,一丝渗血的鲜红,点在指尖上,刘浚放在微凉的唇上,闭目道:“难为你要牵挂着这许多。”
刘浚心中动容,想杨询是云落至亲,她心中如何没有担心?自己是她丈夫,终日不见笑容,又叫她情何以堪?
月浓星朗,只见一人脚步匆急,自合欢殿廊道疾步而来,刘浚余光一扫,随即猛地站起身来,迎上两步,云落亦起身而望,但见一人,寒光铁甲,一脸风尘,须臾便跪身在刘浚身前,双手递呈一纸军文,刘浚连忙展开望去。
凝紧深眉,渐渐舒展,云落玉手紧握,握得薄锦衣袖润上了丝丝凉汗,终于,刘浚深深吸一口气,转眸望来,幽冷深眸,一弯笑意,随即化作由心的朗声大笑:“云落,胜了!杨询,又给朕打了个漂亮仗!”
手上一松,心间亦终于松下口气。
瞬间,只感觉周身一阵绵软,轻轻闭目,睁眼时,唇边已噙了一丝柔和淡笑:“恭喜陛下。”
这四字似乎用去了满身力气,刘浚深眸迎上,望在那幽幽水眸中:“云落,你……真真是朕的福星!”
拥她在怀,云落却觉得满心疲累,心弦紧绷的她,从未曾想过,待一切终有结果时,有的,竟只是这样彻底、难以阻挡的疲累……
杨询胜了,不错!这一次仍仅仅是杨询胜了!杨询、李息一同出征,互为犄角,然而杨询斩获云疆数千人,比着前战更为英勇,但李息一路而去,却未有兵损,却是无功而返。
这一仗,几乎令朝野震撼,虽未能算全胜,却已然令云疆大感挫伤,依附女人、裙带飘香的传言再也无人敢提及半句!
杨询凯旋之日,城门大开,刘浚广袖龙袍飘扬在风中,亲自迎出城门,杨询下马,与刘浚相视目光中,尽是感慨!
杨询知道,刘浚如此重用自己,心上压力绝不逊自己分毫,而如今,继上一次后,再又歼杀云疆上千余人的光荣系在身上,终于,令他,令他们都可以不再回避,理直气壮的扬眉吐气!
庆功宴并不隆重,毕竟并非大胜而归,也不好太过招摇了,杨询急着赶回家中,平西公主早已等在门前,一双泪眼迷蒙,却笑意深深。
杨询一身寒甲,剑如夜芒,是公主悉心与他打造的一柄利剑,她说过,这便是为妻的在你身边!
奔到公主跟前,紧紧抱住,脉脉月光,似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皎洁,公主拥着久未得见的丈夫,只是默默流泪。
心中酸涩难禁,只觉得艰难,终于,再不必令流言所迫,压得喘不过气来,所谓人言可畏,真真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可这一切的得来,却是杨询以性命相搏而来!
更紧的拥在一起,似已无需更多语言。
杨询之胜,令刘浚甚是鼓舞,朝堂之上,龙心大悦,并未追究李息的无功而返,也着令李息松下口气。
杨家荣宠已在极致,便更招来妒恨的眉眼,云落明白朝中后宫,多是虚假笑脸,身处其中,偶尔会感觉微微惊悚。
转眼又是初冬,薄寒天气,风如精小匕首,触肤疼痛,云落却喜欢开着窗缝,倚窗而望,冬夜的星空,星色暗淡,月却愈发显得明灿。
正自出神,却有一双手将窗轻轻推上,温热的熟悉气息,沁满心间,云落微微含笑,“陛下驾到”这四个字,合欢殿中,似已许久未曾响起。
“你这儿怀着身子,怎还是这样随意的吹凉风?”男子声音温润,比着前两年,似多了几分深沉。
云落回身,低眸望着尚且平展的小腹,笑道:“又不是头一遭了,哪有那般精贵?”
殿内烛烧高红,一幔红纱被漏进的风微微拂动,映红刘浚俊朗鹰眸。
刘浚轻轻捏住云落下颌,眉间聚拢一丝浅纹:“怎不精贵?我大凌堂堂皇后之身,如何……能不精贵?”
漾水清眸,几乎滞住了流动,红光摇映在凝白脸颊,红白相错于足可倾城的绝色容颜上,因着日子一天天的流逝,这曾是动人心魄的美,愈发多了些娴雅风韵。
刘浚几近忘情的望着,连自己都不可置信,他,竟是至今仍对她这般挚爱难移!
她的眼睛,清冷中隐有淡淡愁楚,似总也看她不够!
然而云落却轻轻垂首,淡淡道:“陛下心意,云落都懂,只是此事……还请陛下三思。”
着是出乎刘浚意料,停在半空的手,僵涩的紧握成拳,望着女子冷冷转身,望着窗影下倒映的丛丛树影,摇乱心扉。
“三思?”刘浚自嘲一笑:“后位空悬,怕是天下人都知道,当今陛下三思的结果,定是杨夫人,可没想到……叫朕三思的亦是朕的杨夫人!”
云落持住呼吸,端持道:“陛下,恐并非天下人都是这般想法,而此事……亦没有陛下所言那般容易。”
刘浚眉目一凝,薄唇如同初冬薄寒的风,拂过冰冷笑纹,随即不见:“有多难?”
云落闭目,身子微微倾斜,撑住一旁精雕桌案,桌案平展光滑,映出一双迷蒙泪眼:“陛下……皇后,母仪天下,高贵清华,需得大家出身,贤德女子方可配得……”
紧紧咬唇、一字一顿:“可是陛下,您忘了云落出身奴婢……歌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