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浚瞥她一眼,除了芊芊,他实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能与云落有这等仇恨,许昌虽是太皇太后之人,可据李岳所言,那术士乃自行上门,想来大多是受谁指使,通过许昌以及太皇太后掩人耳目而已。
芊芊缓缓坐在刘浚对面,敛袖为他斟上杯茶,尽力平和下声音:“陛下,自杨云落封为夫人,臣妾可有为难过她吗?碰面时,偶有口舌,那不也是正常?”
刘浚眼帘一抬,只见芊芊面色如常,语声平润,仔细思来,自云落封妃,芊芊似确未曾有过过分之举,自己还曾感到过奇怪,眼眉略略一凝,转念一想,也许看来的风平浪静,便就是为了这猛然的一击也说不定!
芊芊见他怀疑,知若一味表现大度,他反会更加怀疑,遂笑道:“臣妾也不想陛下信我,不过这鬼神之说,臣妾到以为不可全然当作一说,那杨云落歌姬出身,臣妾早便觉有着一股子妖媚之气。”
刘浚狠狠甩下袍袖,望向别处。
芊芊知他不耐,却继续说:“臣妾听说,陛下您独宠水沐居,难免邪气缠身,应于静处避养才好,还听说西南宫方最是相宜,说来真是凑巧,西南宫方的绛玉阁新进的美人丽鱼,艳色绝姿,歌舞曼妙,陛下不如临幸绛玉阁,一来养身,二来也可娱情不是?”
刘浚俊眉一侧,微微凝起些诧异,只见皇后心气平和,虽言下仍对云落轻蔑,可为自己献美可着实出乎自己意料,难道真是转了性不成?还是……另有缘故?
细细一思,哼,叫生来娇惯的芊芊转性怕是难上加难,可她如此的心气口吻却又叫人寻不出蛛丝马迹。
丽鱼,想想云落似也曾提起过她,这个自己未曾给予过正色的女人,仿总是于无形进入到自己耳中!
异样的感觉霎时漫遍全身,丽鱼!究竟是何等女子?
暮色凉沉,银月光华销黯,悄然隐进凄迷的星云中。绛玉阁,幔纱垂帘,晚风徐徐拂进阁中,艳美女子柔荑轻抚,琴弦如水流动,奏起撩人音律……
刘浚侧卧在金丝软榻上,一手撑头,一手捏着雕龙酒盏,乌眸迷离如子夜星芒,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抚琴女子。
女子媚眼横波,一袭海棠红细织络纹锦帛衣,宽袖处梅枝绽放,金雀衔丝流穗柔柔垂下,君王眼目微眯,倏然打断琴音:“听闻你也曾是姐姐府中贵女,为朕献过舞的,叫丽鱼。”
丽鱼自然收住琴弦,缓缓起身,礼数周全的一低身,柔声道:“是,丽鱼琴歌皆比不得杨夫人,让陛下见笑了。”
提到云落,刘浚眼眉立时揪起,这女子倒也真是艳色绝姿,只是笑意太过殷勤,比不得云落的清雅矜持,难免落了下品,晃荡着手中酒盏,垂目道:“你的运气……可比杨夫人要好得多啊,能得……皇后另眼看待。”
看似随意的一句,却令心中抽的一紧,丽鱼杏眸微动,涩然一笑:“陛下说笑了。”
刘浚递过手中酒盏,丽鱼识相的为君王斟满一杯,醇酒的香,弥漫四溢,刘浚探身向前:“你,是谁家女子?”
丽鱼手上一颤,溅出些微水花,却不敢抬眼,只低声道:“丽鱼家从商,父亲做些米粮生意。”
“从商!”如夜暗眸滑过冷光森然,亦寒了唇齿,声音仿似从牙缝中推挤出来,丽鱼闻声,不由得颤的一抖,窃窃抬眼偷望君王一眼,只见刘浚眼中冷光随即消没,变了喜怒无着的颜色,缓缓靠倒身子,又变了闲散悠然的神情:“去,再弹上一曲。”
丽鱼感觉全身僵硬,刘浚适才瞬间的眼神,真真令人心中发抖,不敢多言,轻轻坐于琴前,指尖轻动,一曲琴音萦回阁中,盘旋,飘入冷冷夜空……
浩瀚夜色,缕缕佳音飘渺流逝,琼台玉宇,尽归消沉……
廷室暗淡的烛光,几近燃灭,云落只感到衣襟单薄,入夜,透襟凉冷,夏夜本是舒适宜人,在水沐居时,亦不觉得冷,可为何这廷室中,却似有股凉气,自地板升起,颤颤的抖。
今日,她并未见到太皇太后,晚饭时候,有人送进了简单的餐食,自己并未吃下,因着有孕,只是越发嗜睡,虽未曾有人对她言明什么,心内亦无急切,到显得波澜不惊,来人撤走食物时,她已然醒转,亦不多问,只看着她拿走,全没有被关起来的怨天尤人。
看这廷室,倒也清净,除冷了些,与平常住处倒是无异,比皇后曾经给予的“恩赐”要优越得多了。
夜已是深了,想来明日该会有事发生吧?
想着,已睡意渐浓,灯烛亦是燃尽,漂浮起淡淡青烟。
忽闻门声轻响,云落怵然一惊,这样晚了,会是何人?只躺着不动,手指紧紧攥住被襟,背上不自觉涔涔生寒。
门似乎又被轻轻关闭,足声轻稳,渐渐走近,云落感觉背后一股莫名的热度掺杂着冷汗,浸透了绢纱丝衣……
心跳陡然加速,呼吸都仿似凝在了暗冷的廷室中,什么人?可在这夜半深更,来到这犹似冷宫的廷室呢?
背上发紧,云落蜷缩着身子,只觉散着的柔丝被人轻轻挑起,耳边荡起丝丝温热的气息,如春风,如这夏夜细腻的雨丝。
不安的心渐渐沉静,额上有温润沾湿的温度,良久,方眷恋离开,却气息仍在。
这寥寥深宫、皇廷内院、还有谁……敢对自己这般放肆?
心内不禁温流回旋,难道……
云落倏然侧起身来,星眸映着透进窗阁的薄稀月光微微流情:“陛下……”
娇柔的轻呼,随着定睛在眼眸中惊痛的脸孔渐渐细弱,月光暗淡,星亦稀疏,云落轻软的墨丝,与夜交融成织,松散在玲削如柳的肩上,素绫薄绸的雪白缎子,衬着凝腻的肌肤,在夜的迷离中,越发风流诱人。
那映入眼中的亦是俊逸冷峻的脸孔,眼中情思随云落欣然的一声呼唤而迅疾抽去,只余一抹阴郁在眸心深处……
“冷大哥!”云落气息微有些紊乱,来人竟是冷明刀,那宠溺在自己额际的温度,竟是……冷明刀!
如此幽夜,如此深宫禁地,他是如何进来?
想着,心中不禁闪过一人,眸中光色幽幽沉落,语声也不由得冷淡:“此是非之地,大哥还是快些去吧,免得惹祸上身。”
冷明刀一怔,俊容不期然拧紧,夜色亦掩不住绝美的容颜,却冷得令人心发寒……
冷明刀叹息道:“云落,可听我解释吗?”
云落冷冷低垂下墨睫,不语。
冷明刀僵涩的面容,在夜的黑暗下不甚明晰,唇角颤的一抽,黯然失落:“云落,如今……此景、此时,令你期盼见到的人……竟然是……陛下!”
一句犹如惊雷鸣响脑中,云落猛然举首,星眸荡漾惊觉明光!
是啊!适才,寂冷心中倏然的情意缱绻,温情脉意,令自己心安温暖,自己首先想到的人……怎么……竟会是刘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