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到好处淡漠的语调,不委屈,亦不做作,是刘浚最为熟悉的,伸手扶住云落,却触到她指尖如冰的凉冷,眉头一蹙,竟自将身上貂绒暖厚的披衣解下,罩在衣衫单薄的女子身上,眼光顾怜:“穿得这样少就出门来,若是病了,如何是好。”
云落惶恐一挣,却遭到刘浚强硬的逼视,严峻冷眸兀自有温暖流过,便似这貂绒余留的体温,令身心俱是一暖。
刘浚为云落系好披衣,只着秋褐色单衣,披展的长发,却是刚自卧中醒起,目光扫过皇后与身后的窦婴,犹胜寒冬腊月,皇后局促避开他寒冷目光,讪讪道:“如何是好?病了自是看病便好。”
刘浚不去理她,知她只是借了由头前来而已,关键还在窦婴身上:“窦婴,朝上朕已说得分明,你又来作甚?”
窦婴举步上前,倒也无惧:“陛下,云疆犯境,已非朝夕,我朝向以和亲息事宁人,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刘浚怒火直攻眉心,犀利阻断窦婴言语:“烧杀抢夺、奸淫掳掠,也叫做相安无事?魏其侯该不是老糊涂了?”
窦婴身子一震,仍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我朝尚不足以与云疆一战,还望陛下……”
刘浚拂袖怒道:“不要再说了,朕心意已决!”
芊芊插口道:“陛下何不听魏其侯说完?想他如此说定是……”
“军国大事,岂是皇后该干预的吗?”言语兀自含威,冷生生噎住芊芊言语,芊芊杏目猝然凝结,黯然望着刘浚背影,想当年,他一句一句,‘芊芊姐,此事如此办可妥当吗?’犹在耳边回响,然如今却变做了‘岂是皇后干预!’心中气郁纠结,狠厉瞪向云落,云落平静应对她生狠的目光,波澜不惊。
眼见气氛凝结,风雪愈发疾厉,云落缓步上前,劝慰道:“陛下息怒,有事且去居中再说,外面风寒,莫要伤了龙体!”
芊芊冷哼一声,蔑然道:“哼,假心假意!”
刘浚猛然回身,正要言语,云落却拉住他,微笑摇头,刘浚终于沉一口气:“皇后,你乃六宫之首,行事还要多多端持,莫要失了身份。”
转眼瞟向窦婴:“这水沐居确是不清不净之地,自今日起,杨夫人移居合欢殿!”
合欢殿,仅此昭阳殿的奢华宫殿,皇后眼神滞住,明白贝齿紧紧咬住下唇,云落并没看她,亦能感到她如火炽烈的目光,刘浚没再言语,揽了云落向居中走去!
窦婴亦是冷汗一身,不清不净之地,原来刘浚那时便已然醒转,而见杨夫人尚能应付,而未出面。
其实,刘浚早有意令云落搬出水沐居,水沐居毕竟只是宫中闲置宫隅,甚至称不上宫殿,云落喜清净,更喜它远离后宫,出入间,不必与众多妃嫔交道,便一意留在水沐居,刘浚也是无法,而今云落不再反对,自己偏享一隅,亦是不得安宁的!
回到居中,为刘浚披衣倒茶,眼里凭多了分责怪:“陛下如此,若是龙体有恙,可叫云落如何安心?”
刘浚目光深深的望着她,眼里有爱惜的泽色:“云落,你可怪我?”
云落略微一怔,旋即笑道:“陛下,这是从何说起?”
刘浚亦失笑:“你明知道的。”
云落垂首,不错,她明知道的,刘浚既听到了窦婴所言不清不净之地,定是那时便已然醒转,却未曾出来,只是心下惘然,陛下,你又可知?你正在殿口之时,我虽是无所觉,可你无意动了妍儿绣鞋,我却是知晓的!
然面色上却无所牵动,只一味婉约:“只是云落愚钝,终未能为陛下分忧。”
刘浚揽过她,轻吻她雪白脸颊:“云落如此聪敏,为朕挡了魏其侯,怎不是分忧?云落如此体贴,生怕朕受了惊扰,披了单薄衣襟,立在风雪中,怎不是分忧?至于皇后……朕的云落无法,不怪云落,倒是朕明知有人难为,却令你独自应对,你不怪朕吗?”
云落心底温暖,刘浚眼眸是诚然顾怜的光泽,更胜从前,云落深知刘浚喜欢聪明的女子,却不爱女子太过锋芒,若说威严避过窦婴是无意,那么,明知刘浚已然醒转,却刻意示弱于皇后又坚强不肯退让之举,便多少是有心的了!
何时,自己也有了这样的心机?云落暗暗心惊,却只柔柔笑道:“怎会怪您?云落甚是开心。”
“开心?”刘浚疑惑,不解望向女子似雪冰眸,云落笑意仍是柔婉,一泓澈水,清泠如波:“陛下对云落如此信任,怎不令感动、开心呢?”
刘浚乌眸一烁,女子娇润声音清明仿如天际飘来,便似她的歌声,动彻心扉:“真不枉朕如此待你。”
云落柔笑,牵了刘浚坐下:“陛下昨夜未曾好歇,可还要睡上一会?”
刘浚摇首,叹息道:“云落,你可知昨日是何军务?”
云落心上一颤,却将思量意思尽敛在低垂的眼睫中:“只听说云疆犯境而已。”
拿起绣鞋,挑线轻绣,刘浚倏然握住她白皙的手,目光沉重:“云落,黛鸢可与你经常走动吗?”
云落举眸,不解刘浚何以如此不期的提起她来,只诚恳道:“确是如此,近来,她可是开怀了许多,不似往前那般清冷了。”
“可知为何?”刘浚目中沉重更深一层,云落复又垂首,不敢直视他逼问的目光。
记得,她与刘浚提起过黛鸢与李岳,然刘浚反应淡淡,亦不愿多加提及,今日如此问来,却不知是何用意?她自是知道的,李岳无惧国舅冷眼威逼,坚定在府门口等待黛鸢,风雪无畏,更断然表明心智,便连李昌都是无法,怎奈李昌与田豫向无交情,更不屑田豫对窦婴趋炎附势、忘恩负义的小人行径,可以说关系剑拔弩张,可李岳偏就不顾,不惜与李昌争执,被田豫奚落,这般用心,黛鸢纵铁石心肠,又怎能无动于衷?
只是云落疑惑,黛鸢已许久未曾来过了,昔日谈及与李岳情意,亦似初时般,欲言又止。
当时这事,闹得颇有些动静,想刘浚定也有所耳闻,如今又来问自己,显是别有用意,遂道:“陛下明知道的,还要问妾?”
刘浚一愣,深重目光突而抹过丝柔和,轻笑道:“你啊,那么你可知黛鸢为何久未来了?”
云落猛地抬首,疑惑望向刘浚,刘浚敛住笑意,着有用意的看着她:“她被舅舅关起来,不令走出家门半步!”
云落心上一颤,原来如此,想来国舅亦不会看着女儿与李岳继续下去,云落放下手中绣鞋,目光殷盼:“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李岳亦是您爱臣,便不能成全了他们吗?”
刘浚摇摇头,眼光却放向远处,仿若要穿透这居中层层木栏窗棂,直直的望过去:“云落,不可以,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可以!”
云落不懂,只是凝眉,许久,刘浚方才开口:“黛鸢,本是舅舅深藏在家中的女儿,是为朕所准备,故意送去姐姐府中,却不想朕只独独看上了你……”
目中仿有对往事的追忆,声音也柔和下许多:“后来,见进宫无望,舅舅便叫她入宫觐见母后,那时,我便知他心中盘算,故而并不赞成李岳与黛鸢情意,可这事情又岂是人为可以阻止,终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