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伫立片刻,头部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他一只手捂着受伤的地方,拖着他蠢拙的身躯悻悻地走开了。
朝南瞥了他一眼,然后俯身去扶林卓。
林卓的心里是欢喜的。他没想到她会为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当他看到她从吧台走过来,他就欢喜得不得了。他终究不是在她心里一无地位的。总有那么点地方,是留给他的。
他为她的冷酷感到惊艳。他只知她是冷漠疏离的女子,没有料想到她竟也可以这般浩荡,有一个男子的锐利与挺拔。
“家里电话是多少?给家里人打电话派人来接你。”她把林卓搀扶起来,倚在自己身上,冷冷的问。仿佛她就是一个陌生的路人,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这个样子你让我回去?”他像个孩子一样,撒娇似地对她说道。
“那你去哪儿?”
“我不是还有套自己的公寓吗?钥匙有给你啊。”虽然满脸挂着彩,他却仍然笑得起劲。浑然不觉得自己身上的伤有多疼。她在身边,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抚慰。那种感觉,比他以最低价收购一家公司都还欣喜。
朝南摸了摸衣兜,钥匙还真有带出来。疏离淡漠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于是搀扶着林卓向外走,只想赶快离开。
走到舞台前,北歌并不在上面。内心一阵突兀,但是现在却顾不得这么多了。她要赶紧把林卓送回家。于是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周围,随即搀着林卓往外。
北歌站在角落,目睹她和那个陌生男子走远。这是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了。看起来虽然年轻,但身上流露的霸气与沉稳并不像还是学生。这个人究竟是谁?和朝南又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或者说是牵扯不清的联系,让人捉摸不透。
然而他能做什么?他离开太久了,久到回来之后竟对一切觉得无比陌生。连自己最深爱的女子,他都觉得好遥远。
难道,自己用自由去换取的救赎,真的是个错误的决定吗?面对这个问题,此刻他竟无法回答上来。只觉得胸中隐隐钝痛,像是要被巨大的未知给吞噬,痛到他无法正常呼吸,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无活路可逃。
遇上她,是他的命。
她遇上他,是她的命。
命途的挣扎与逃奔,最终是虚空一片。他们是终究会在一起的,无论路途中怎样曲折,他们相爱的心是否完好如初,他们都是要死死地拽着彼此的。
周末,算不上风平浪静地就过了。
抬眼看,九城的天空总是浓重的,像始终咽不下的一口气哽在胸口发闷,四肢都被这口气逼仄进一个死胡同——潮湿肮脏的地面,布满苔藓的墙壁,发臭的空气,麻木的人体。神经末梢竟在此境之下如花朵般渐次枯萎,倒伏……
天台上的风说不上迅疾,但是冷得刺骨。一根根冰冷的刺插入肌肤,在地上溅起一滩血水。九城的冬天没有雪。也就没了雪地里酣畅淋漓的冷。它就像一所阴郁的囚牢,里面困着青春困着爱情困着生活。
青春在咆哮,爱情在低诉,生活在呻吟。
这究竟是谁欠了谁,还是谁拯救了谁?
他们俯下身子贴着冰冷的城墙逡巡,却在一圈圈自以为是的逃亡之后回到跟一颗心同样死寂的牢笼里。这莫大的悲哀,便是生活所赐予。
怨不得,念不得。这便是小人物的悲哀,我们无能为力。
远处群岚,在浓雾里若隐若现。盘桓于山腰的雾色,一眼望去,宛如一袭轻薄的纱裙,裹着腰身,婀娜起舞。山尖上的一截,又裸露出来,像是女子的脖颈,探出一侧来迷了人眼。
不自觉地就想到了朱自清的那篇散文中的一句:远处高楼上传来缥缈的歌声。只不过在这里那缥缈的歌声却是低低的申诉,哀怨婉转。如泣如歌。
朝南倚着天台上的护栏,目光涣散。即使一个人,她浑身也透着冷漠疏离之感,让人看上去不是一个人,而是古罗马时代一尊历史感沉重的雕塑,精细的雕刻,成就了艺术,却与现世隔离。
但凡在艺术上升华到一个高度的事物,总是与现实存在坚不可摧的隔膜。这既是人类精神世界的丰满,又也是人类具象世界的悲哀。
铁护栏刚刚够着腰身,年久失修,岁月在上面刷上一层又一层的铁锈。赤炼的色泽,仿佛时光缺口上染上的鲜血,即使过去了那么久还是显目的咧着嘴肆意狂啸。从这里俯瞰下面,人如蝼蚁,在地面缓缓逡巡。
风一波一波从领口灌进身体,朝南忍不住哆嗦。只觉得鼻子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吸一口气,也觉得空气钝重。可是还是不愿回到一个安稳的地方去,从来都没有任何地方属于她,她因此偏执地将自己置于一个极端的环境。
她是那样偏执的女子,尽管这样的偏执很多时候并不会为她带来温暖,但她依旧可以秉持着不能自已的偏执在寒风中继续行走。
不远处是艺术学院。一个靠窗口的画室里,画架上铺好的画纸上,一个女孩的身影薄如纸张,在一片萧瑟的景物中,却异常坚定地站立。然而身上淡漠疏离的气质却让人感觉离得好远。
远阳的画笔在画纸上一笔笔勾勒,慢慢成形。他侧脸透过玻璃窗望上去,对面的那个女子面庞模糊,可是身影却是他一眼就能识辨出来的。
嗯——不错。是他喜欢的淡漠的人物速写。收起画笔,取下那幅画,温暖如玉的脸上浮起一丝满足的笑意,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室外果然是寒气逼人。他不禁裹紧了身上的风衣。抬眸,天台上的人还在。
就那么不怕冷么?他摇了摇头,深呼吸,白色气体在他眼前缭绕,扑簌片刻又消散而去。如同在眼前浮现片刻随即遁了踪迹的心思,让人看不到真实的存在。
天台上的风洋洋洒洒地吹着,毫无章法。
朝南栗色的长发沿着风的方向张扬,起舞,像一层波浪随着海潮起起落落。她身体斜倚在护栏上,目光凄迷,包罗万般故事。淡淡的疏离之感,将她自己藏匿于一个安全无患的世界。
可是正是这种疏离感,让她之于外界极具神秘色彩。
远阳站在天台的入口处,脸被凛冽的风刺得有些疼痛。他就静静地杵在那儿,自以为可以毫无忌惮地观察朝南。如莲般的笑容,盛开在萧瑟的冬日。
“远阳学长,入口处更冷的。还不如过来干脆吹个痛快。”朝南缓缓地说,却没有侧过脸来看他。就像是在对空气兀自说话一样。
远阳怔了一下,随即又浮上好看的笑容。是呢,她是这样一个小心翼翼的人。人事繁杂之处,没有什么能入得了她的眼。但当周围空寂,只有她一人的时候,她的警惕性却出奇的高。任何风吹草动都被她敛入眼底。
他慢慢走进,迎面的风猛烈袭来。然而心,却是暖的。
“不冷吗?”普通的寒暄。他却有些生涩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