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歌只感觉一股黑色的气体在左胸口上下乱窜,将他的血液捣腾得阵阵翻涌。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朝南会这样。
他只是觉得痛。无端地剧烈的痛。比他在监狱的第一天被人用带钉的木棒打在背后都还痛。
那时的他毕竟是将所有的痛包裹在爱情的糖纸里面,因而觉得理所当然,觉得虽痛犹甜。然而当撕开那一层糖纸,他看到的除了痛还是痛。痛得他生不如死。
机车在河边停了下来。他静静走到河边。暮色中的河,犹如黑色绸缎,他站在原地,仿佛听到裂帛碎裂的声音。噗地一声,将他的心也狠狠地撕开了。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像是一声声嘲笑。北歌看到,好多张咧开的巨大的嘴在对他昏天暗地地大笑,他有多狼狈,他不知道。
身体一阵震颤,他突然蹲下身来,双手环抱住自己,紧紧地紧紧地。
他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竟放声大哭起来。眼泪,从眼眶里漫溢出来,淹没了他的男儿情。这一刻,他像个走丢的小孩,面对纵横交错的陌生街道,失魂落魄地哭喊着回家。
“朝南,朝南,我是北歌啊,快来带我回去……”
他呜咽着,嘴里喊着朝南的名字。
他知道现在她不会来,可是他就是想喊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够着一根救命的稻草,来支撑起漂浮在茫茫海上的他。
也不知道那样哭了多久。直到眼里再没有泪水可以渗出,他才缓缓地站起身。长时间蹲着,他的身体还没有反应过来。头一阵眩晕,又跌回地上。
真是无可救药。他对自己抱之一笑,然后又慢慢地爬起来。骑上机车,离开。
霓虹灯,商业街,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里。周围是模糊一片,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他只觉得陌生。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周围,却总是在睁开的一霎那又觉得疲乏。只能半眯着眼看。
机车在街上横冲直撞,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时不时听到周围人的咒骂声传来。
他醉了。醉得不清。
满满的一桌酒瓶,他自己都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只是真的很想喝,想让自己醉。醉了,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连眼里的景色都支离模糊了,他心里,却还是那么痛呢?泪水,又一次覆盖了双眼……
他本想抬手去抹掉,却在那一刻疲软的另一只手没有能撑起机车龙头,转弯,偏离轨道,与另一辆车正面相撞。
身体好轻啊……被撞飞的身体在空中如同解脱后自由飞翔的鸟。他的意识在着地的那一刻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痛便失去了知觉。
半夜,医院。
接到电话,朝南赶紧向医院奔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北歌。面色苍白的他一动不动,昏睡中的脸平和安静,一如初生的孩子。
其实她很想见着这样的他。她希望把手交给他,让那样的他带她远走。只是,为什么非要在这样的情景下才能见到?
伸出手,手指触摸他的脸。指尖沿着他的轮廓游走,泪,一颗颗砸落,落到他安静的脸上。
她自责。她不该那样待他。她只是想让他相信她,她只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来解释。如果她能多陪陪他,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不会,再次因他受伤。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她冷血无情地犯罪,然后让他来赎罪?
泪眼迷蒙中,她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试图擦掉脸上晶莹的液体。她睁开眼,便看见北歌,微弱而温暖的笑。
没有来得及去思考,她俯身,将头深深地埋进北歌的胸膛,用力抱住他,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北歌受伤的左手一阵剧痛,然而他却紧咬住嘴唇,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这个盛大的拥抱中。他好久,都没有这样与她热情相拥。他好久,都没有看到在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她。
胸口的衣襟被她的泪水沾湿。他听到她在胸口对他呓语道:“北歌,对不起。”
朝南,我好想你。
一滴晶莹的泪从他眼里滑落,滑向他的耳际,枕边,消失不见……
“傻瓜,哭什么?”他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背,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栗。他知道,这一次,他让她伤心了。
朝南缓缓抬头,眼泪却忍不住继续往下掉落。她哽咽,声息不稳,说:“北歌,可不可以不要再让自己受伤?”
北歌笑,轻轻地,手臂传来的疼痛感让他不敢做太大的动作。
“再抱抱我好吗?”他说。
朝南点点头。轻轻地将他拥住。他的头伏在她肩上,她听到他说“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这几个字不停地回荡在朝南耳边。如同四颗锥心的刺,插入她柔软的心脏。她再也忍不住,卸下冷漠的武装,眼泪,像决堤的洪荒……
为什么是想念?明明我一直在你身边,你看不到吗?
难道,我已对你陌生,才会让你想念?
她抱着他,竟然觉得也无法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什么时候,他们竟变得如此陌生。相爱而不爱,怀念而怀疑。
爱,对于他们来说,是彼此的救赎。然而因为爱,他们开始相互苛求,以近乎凉薄的姿态去拥抱这一场爱。
怎么会这么傻?傻到连相爱都不再爱。
他知道,她爱他。
她也知道,他爱她。
可是一旦试图用一种相爱的姿态去讨巧爱情,却发现怎么也无法做到相拥。
曾经,他们是那么契合的两个人。不需要对爱情有任何乞求,只在每一刻相处的时间里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爱。他们以为,他们是彼此的唯一。他们命不可分。
在一起,是命。
而现在,该怎样去用一种姿态来感受,他们明明还是相爱的。
朝南久久地抱住北歌。北歌温热的气息在后背上流动。他至少,还在面前。于是她鼓足了勇气,说:“从今往后,我们,就一直这样好不好?”
她想告诉他,别再用什么方法去讨巧爱情,他们不需要向爱情乞讨。他们本就相爱,就好好爱下去。
从今往后,我们,一直这样好不好。
“好。”
周五,一早办理了出院手续。
医生原本建议北歌在医院多休养一阵,他左手的伤并没有完全愈合。可北歌却不愿意再在医院呆下去,因为乐队已经闲置了好几天。
他还笑着对朝南说,因为这几天老婆的细心照顾,他不愿再让她受累了。他看了心疼。
朝南拗不过他,只好帮他办了出院手续。
回到北歌的住处帮他整理好了衣物,北歌便让她赶紧回学校上课。朝南自己是不太在乎,反正她向来不是会乖乖上课的好学生。但见北歌担心她的样子,又只得乖乖顺从。
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她静静地走在街上,旁若无人地整理这几天的思绪。不管怎么说,她和北歌算是彻底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