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似水,多情伤己,兰猗一言不发,默默跪下。
正如她当年踏出未名宫时那样,这一次,却被心里悬着的情丝,割得鲜血淋漓。
南宫昱静静望着她再一次在自己面前下跪,没有一句解释,甚至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瞬间又回到了未名宫前那个清淡如雪的女子,明明就在自己的面前,却感觉离得好远,远得让他无法触碰。
“你方才所讲的可都是真心话?”南宫昱的声音发涩,响在廊上空旷凄凉。
兰猗垂眸望着地下,良久,缓缓说道:“终究是你亡了后晋,我岂能不恨你?”
“原来你一直在恨朕!”南宫昱苦笑一声,淡淡说道:“来人,传朕的口谕,即刻查封华林苑,送她去未名宫,你既然恨朕,便仍回那里呆着吧,百年之后,你我两不相欠。”
兰猗被神策军带走时,最后转头深深望了一眼南宫昱,眸中柔情,嘴角微微勾起,清艳一笑,泪水潸然滑下。
南宫昱紧紧握拳,心里狠狠的痛,兰猗回眸似是烙印,一瞬间他有点恍惚起来,自己想守住的到底是什么?是兰猗?还是江山?
未名宫前朱墙斑驳,铜锁再一次开合,尘归尘,土归土,终究陌路。
长歌倚楼,香烟焚散,德辉殿里一片静谥,南宫昱静静侧躺在四方榻上,神色黯淡。
玉容端着漆盒进来,却被江若紫以眼色制止,又悄悄退出了殿外。过了许久,怀梦草的味道淡去,南宫昱微微睁开眼来,有些空洞的向窗外望了一眼,淡淡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了,皇上该起来用些晚膳了!”江若紫轻轻扶他起来,又亲手往案上的青玉螭龙碗里添了茶,奉到南宫昱面前,微微笑道:“听闻近来皇上常在宣政殿里为国事操劳,江山社稷固然重要,但龙体安康才是根本,臣妾晚上备了些清淡的菜品,皇上可愿尝尝?”
“不用了!”南宫昱脸色仍显疲惫,眼中清淡:“近来夜不安眠,难得在你这里小憩一阵,顺便来看看你,后宫事杂,你看着打理便是,无须再向朕奏请!”
“为皇上分忧乃是臣妾的份内之事,只是有一事,还请皇上首肯!”江若紫垂眸淡淡说道:“未名宫里的一切用度,还请恩准臣妾亲自打理!”
南宫昱眼中一震,低低说道:“未名宫地处北苑,自是后宫之所,后宫之事你可自行定夺,未名宫有你亲自打理,旁人无须过问!”
“谢皇上恩典!”江若紫低头谢恩,话音刚落却见南宫昱站了起来,幽幽说道:“那里离门下省颇近,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可请昭郡王代为探视,朕先回永安殿了!”
江若紫眼中微微一闪,只见南宫昱背影似有消瘦,试想此时兰猗在未名宫里,想必也好过不到那里去吧!
思君朝与暮,痛彻心骨。
未名宫里的风格外的阴冷,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这里却感受不到任何生命复苏的迹像。
油灯枯槁,微火如豆,兰猗独自坐在那张榉木四方椅上,双手抱膝,眼中似有沉思。
“公主!是我连累你了!”秋蕊推门吱呀一声响,手里捧着个漆盒进来放在桌上,眼中满是愧疚,却见兰猗抬头微微一笑:“你这话却让我越听越难受了,明明就是我连累了你,这个阴曹地府一般的去处,你又何苦非要跟了来?”
“只怪奴婢一时迷了心,居然没有发觉乐太医会这样出卖你!”秋蕊咬牙说得痛心,兰猗摇了摇头,轻声道:“秋蕊,如今你我落难姐妹,在这未名宫里怕是没有尽头了,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出去的!”
“其实也怪我一时疏忽,终究是我连累了你们!”兰猗盯着那盏莲瓣铜灯,微微有些失落,她自小在宫中见多了尔虞我诈,对人多有防备,但终未想到原来自己身边的人,才是最容易背叛的。
乐正阳对香道如此精通,以他的家世出身,就算是太医院的提点,也不可能对枷蓝香这种价值万金的香材信手拈来,若不是天潢贵胄家长大的人,又怎会对稀世香材如此熟悉?
还有那日送来的杜鹃鸟,他对那只鸟的典故侃侃而谈,自己和秋蕊都听得入迷,却不曾怀疑过其中的巧合之处。
以及留香阁里所下的香药黎芦,完完全全是冲着南宫曦去的,如此巧妙的安排,连自己都蒙骗其中都未曾发觉。
乐正阳,居然是君泽的人!
“公主,菜色虽然平常,还是多少进一些吧!这些东西都是德妃娘娘亲自派人送来的,漆盒上都暗暗做了德辉殿的记号,可以放心!”
“我没胃口,你多吃一些吧!”兰猗站了起来,走到那扇狭小的半月窗前,可见紧闭的院中青砖残败,一片萧瑟,幽幽叹了口气:“常言道美梦易醒,今日再度从这窗前望出去,感觉像是从未出过这未名宫一样,仍是每日从这里望出去,看着外面寒暑交替,星晨流逝!”
秋蕊看着兰猗静立窗前,形单影只,心里亦是一阵阵的痛,她对乐正阳的一片心思,到头来痴心错付,谁又明白?
大雨滂沱,似乎是想将每个人心里的阴郁都冲刷的干干净净,未名宫前大门上铜锁依旧。
秋蕊照例从侧门前去等着德辉殿里送东西来,不想今日一声轻响,侧门居然被打开,闪进一个人影来。
“昭郡王?”秋蕊眼底一惊,南宫芷一身墨色常服,脸上看不出波澜,匆匆说了句:“此时外面有神策军守着,你速带我进去!”
兰猗一身素白旧衣,坐在半月窗前,借着下午照进来的一点亮光抄经,听到门响,回头看到南宫芷,手中的毛笔啪一声落下,宣纸上瞬间绽开一朵墨染梅花。
“怎么是你?”兰猗低低问道,秋蕊见状默默退了出去,南宫芷走上前来,静静低头看着她。
“兰猗!”南宫芷突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兰猗抬头,眼中不解,轻轻唤了声:“阿九!”
“是我一时疏忽,如今困在这里,却不知道要怎么办?”兰猗眼中一黯,却听南宫芷淡淡说道:“你当日故意让皇上治你的罪,不过是让大皇兄相信你对皇上死心,而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知道了陆宜雪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对不对?”
兰猗猛的抬头,却见南宫芷脸上闪过一丝痛色,轻声说道:“你们两个人,彼此都一心替对方着想,却又都不愿说出来!”
“你的意思是?”兰猗听到他这句话,突然一惊:“阿昱,他早就知道了?”
南宫芷无奈的点了点头:“可惜你甚至连我都不愿告诉,皇上既然赐了珠兰花茶给她们,自然知道陆宜雪的孩子不是他的,早就命我暗中查探过,大皇兄谋逆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所有一而再的隐忍,都是不愿让你牵涉其中罢了!”
“他早就知道这一切?”兰猗泪水夺眶而出,南宫昱不要她牵涉其中,是他根本不在乎传国宝藏,也不要她替他的江山筹谋,他一心一意在保护她,而她却根本没有觉察到。
“我终是错了!”兰猗眼中浮上哀色,原来深爱的人一直默默守在她的身边,她却不明白,她想要替他守住重要的东西,却忽略了在他的眼中,最重要的其实是她。
明明可以在那些欢乐的时光里,恣意的相爱,最终却在不知不觉中错过。
有一种静默,比惊天的告白更深情,持久绵长。
“大皇子可知晓君泽暗地里反目一事?”兰猗突然觉得南宫昱身边危机四伏起来,就连她都没有发觉乐正阳居然是君泽的人,若是宫中还藏有他的眼线,那南宫昱岂不是也身处险境之中?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南宫芷说的沉静:“皇上一直按兵不动,一是忌着前朝的势力,另一方面是想借此机会将其连根拔起,所以为了护你周全,才将计就计,殊不知这未名宫才是九霄皇城里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他全部都听到了!”兰猗眸中失落,幽幽说道:“他知道琳姐姐终究是死在了我的手上!”
“这段时间皇上消瘦了不少......”南宫芷目光缓缓扫过那满纸密密麻麻的经文,淡淡说道:“人活一世春秋,浑噩自知,大皇姐当日想是知晓了宝藏的秘密,所以你为了守住后晋江山,才不得不狠心眼睁睁的看着她喝下毒酒吧!”
“你怎么会知道?”兰猗眼底猛然一惊,这个秘密她打算守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说的。
“先帝多子女,但若论心思缜密,最为聪明的,便是当今的皇上,当年恂王毒死大皇姐以此为由头向南楚借兵谋反,后又囚你在未名宫里四年,当皇上得知大皇兄与你筹谋为的是找传国宝藏时,已经俨然明白,如此一连串前因后果,他告诉我时,我才知道!”
“可如今我关在未名宫里,南宫曦又如何肯善罢甘休?”兰猗心里焦急,万一南宫曦不惜先行起兵,再回头来逼她说出宝藏下落,这皇城岂不是要再一次兵变?
南宫芷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只听他缓缓说道:“大皇兄已经找过我,以救你出未名宫为条件,明日黄昏时分起兵,让神策军包围永安殿,先将皇上软禁起来!”
兰猗顿时耳中轰响,只觉一阵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