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似刀,兰猗只觉得疼痛不断割裂着她的意识,耳畔依稀响起落水声,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陆宜雪腹中胎儿已快要足月,狠心杀掉这个孩子本就让她心惊胆寒,若是陆宜雪也因此丧命,她所背负的罪孽便又深了一重。
身上越来越冷,让她想到曾在未名宫里度过的****夜夜,只有想到南宫昱的时候,才感觉到心里有一点点的回暖,好怀念凤栖阁里晨起时他眷恋不舍的缠绵,那些稍纵即逝的短暂时光,是她这一世最大的幸福与满足。
能够沉睡在这玉琼湖底,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兰猗!”她以为自己沉沉睡去,却听到分明有人在呼唤着她的名字,似乎不能自控,两行热泪从她的眼角滑下,她舍不得,只要心未死,便无论如何都舍不得。
“阿昱!”她想要叫出他的名字,却觉得喉头苦涩哽咽,喊不出声音,突然心底有一股力量告诉自己,让我再看他一眼,哪怕一眼都好。
兰猗微微睁开眼睛时,最先望见的是浑身湿透的南宫芷,他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因为湖水冰冷还是担心的缘故,在他的身边,静静躺着陆宜雪,她面色如雪,双目紧闭,裙摆上一大片血迹明显,浑在白色云纹石的地上,令人触目惊心。
乐正阳正一脸凝重的在旁替她诊治,江若紫虽然守在一边,眼中却不时忧虑的扫过南宫芷的脸上,站在那里的南宫曦脸色有些灰败,紧紧抿着唇角,沉沉盯着地下的陆宜雪,神色阴鸷。
她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活生生的两条命,转眼间便毁在了自己手上。
指尖微微一颤,却被冰冷的掌心握住,她这才发觉南宫昱正紧紧抱着自己,坐在地上,身上玉脂白的织金团龙袍还在往下滴着水,眸中几近崩溃,紧紧盯着自己的脸,唇色发白,良久,低低叫了一声:“兰猗!”
是他,方才在水里快要沉下去的时候,突然拢住她腰间,奋力托起她的人,居然是南宫昱!
兰猗分不清脸上湿湿的到底是湖水还是泪水,只知道眼前模糊一片,酸楚的让她不能言语。
“你若离去,朕亦相随!”当日他说的清淡,心里却坚如磐石,这一次,他决不放手,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狠狠推开前来护驾的左右,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跳。
兰猗用尽力气握紧他的手,两人的指尖冰凉,交缠在一起时,彼此用心底的牵绊温暖着对方。
“启禀皇上,陆贵嫔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但腹中龙嗣却不幸夭折!”乐正阳匆匆回报,同时上前来替兰猗把脉,一旁的宫人正拿了锦被来,将陆宜雪小心的抬到上面去。
“先替皇上诊脉!”兰猗声音沙哑,心里却一阵阵的后怕,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南宫昱,却不是要连累他。
“朕不要紧,仔细看看贵妃是否有事?”南宫昱听到兰猗说出话来,才略有放松下来,抬头望向南宫芷那边,眼中扫过锦被中被抬走的陆宜雪,眸中渐渐浮上凌厉。
“娘娘受了些寒气,所幸没有大碍!”乐正阳心里一块石头这才放下,兰猗这几日都暗暗服了乌参汤,总算是提住了这口气。
“皇上!”南宫芷叫了一声,嘴角微微动了动,突然说道:“虽然此番贵妃娘娘与陆贵嫔一同落水,原因未明,但毕竟殃及龙胎,而且令皇上涉险,若问罪责,兰贵妃始终是要担待的!”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身子孱弱,方才几乎赔上性命,还请三思!”乐正阳跪下说的坚决,望向南宫芷的目光里满是疑惑。
江若紫突然也跪了下来,眼中盯着面前白色云纹石的地上,轻声说道:“此事有关皇嗣,贵妃娘娘虽不能免责,但还望皇上从轻发落!”
南宫昱冷笑一声,目光久久停留在兰猗脸上,突然闭上双眼,咬牙说道:“兰贵妃虽是失足落水,但误伤皇嗣,险些害死陆贵嫔,着降为才人,禁足凤栖阁!”
绿萝坊里鸦雀无声,兰猗眼中清淡,缓缓答道:“臣妾谢主隆恩!”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玉琼湖上箫声成绝,秋蕊前来扶兰猗起身时,南宫昱在袖中狠狠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放,兰猗抬头看他,却见他眼中凄凉。
她弯起嘴角僵硬的一笑,暗暗去抽开自己的手,他仍是不放,兰猗终于忍不住,刹那间泣不成声,南宫昱眼圈儿一红,凉凉放开了手,旁人都只道是兰猗终究抵不过黄梁一梦,此时哭得满心哀怨不过是不甘罢了,谁却明白劳燕分飞的钻心之痛。
南宫昱默默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绿萝坊,走下楼廊的时候,迟滞的声音一步一步的敲打在兰猗心上,嘴唇被她死死咬住,血珠儿渗出来落在衣襟上,点点宛如湘妃泪。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凤栖阁里灯火如豆,禁足月余,每晚都是如此孤清,兰猗掌灯在长廊上缓缓而行,脚步轻慢。
留香阁里的丁香换成了杜鹃花,颜色红得犹如子规悲啼泣血,兰猗走进去,南宫曦就站在花影下,神色有些阴沉。
“从贵妃的位子上掉下来,感觉如何?”他冷冷开口,似乎一如既往的笑容也伴随着他的耐心消失了。
“至少现在后宫没有人会母凭子贵的与我前来争宠!”兰猗声音泛着沙哑,这些日子一直在病中,醒来就不停的抄经,她唯有借此来减轻自己的罪孽。
“你以为现在的你,还会再有宠爱么?”南宫曦终于笑了几声,却狠绝:“你杀了皇上的子嗣,前朝臣子不服,后宫妃嫔亦双双眼睛盯着,如今晋封了陆宜雪为淑妃,江若紫为德妃,前些日子还宠幸了朱才人,直接晋为朱婕妤,倒是你,似乎在这凤栖阁里被人遗忘了一般!”
“我要的本来就不是他的宠爱,而是他的江山,这不是你一直要我做的事情么?”兰猗眼中微微闪了一下,自那日后,南宫昱没有再踏进过凤栖阁,此时听到后宫晋封的消息,有些虽然在她的意料之中,有些却在意料之外,虽然自小在宫中长大,但自己深爱的人宠幸别的女人,仍是如芒在背,让她痛心。
“女人间的嫉妒!”南宫曦低低说道:“你险些坏了我的大事,若是他一气之下杀了你,怕是什么都落空了!”
“杀了我?你以为他杀得了我么?”兰猗冷冷望着南宫曦,却见他脸上突然渐渐笑容明朗起来:“我果然没猜错,你与六弟之间怕是存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他明明早就可以放我出未名宫,但是他没有,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又怎样?这后宫里到处都是他的女人,我又算什么?”兰猗眼中似是蒙着一层霜,句句透着寒意:“说起来,还是大皇子一力撮合,当日我落魄,六王爷处处照拂,若不是他,皇上又怎会相信南宫琳不是我所杀,可惜他始终是要将心分做许多份给了其他女人的,我堂堂后晋帝姬,怎会甘心与人为妃妾?”
“痛快!”南宫曦突然凉凉笑了两声,说道:“你交出宝藏的那日,便是我将这皇城还给你之时,椒兰殿下的走马灯我过两日便派人送来,你只要绘出藏宝图来,我便护得你周全,如今宫中神策军尽数是六弟枢密院所管辖,只要你二人助我成大业,我便助让你二人长相厮守,富贵荣华,到时候九霄皇城便赐于你们做亲王府,如何?”
“一言为定!”兰猗脸上没有表情,今日留香阁里居然没有异样,她明明告诉乐正阳今晚与南宫曦见面的时辰,并且嘱咐他务必要加重香药的份量。
南宫曦轻笑两声,转身离去了。兰猗坐在留香阁里回想起方才他的神情,似乎对陆宜雪之事只有扼腕,却无痛心,未出世的孩子对他来说,不过是埋在宫中的一颗棋子,至于陆宜雪受封淑妃一事,他居然有些幸灾乐祸,若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子,如何可以这样淡漠。
兰猗独自想了一阵,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留香阁。
眼前廊下突然亮起一盏风灯,不禁让人草木惊心,兰猗脚步一停,低声问道:“谁藏在那里?”
“是我!”两个字答的沉稳,声音却是再熟悉不过,乐正阳从廊下幽幽走了出来,廊上黯淡,看不清神色,只觉得今晚他微微有些不同,与往日里谨慎小心的那个人比起来,似乎有些陌生感,周身浮上几分阴郁来。
“乐太医?”兰猗认清是乐正阳后,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问道:“方才只闻到杜鹃花的味道,似乎今日留香阁里并无异样,为何你没有早早备下香药?”
“对不起,微臣恕难从命,只因今晚非比寻常!”乐正阳眸深如墨,望不出往日的谦谦神色,答得冷淡:“皇上今晚前来留香阁,所以,不得不有违娘娘的嘱咐!”
兰猗起初怔了怔,乐正阳口中字字句句听在耳中,清清楚楚,待反应过来后,她整个人霎时呆在了原地,手中的风灯滑落在地上,烛火倒在灯上烧起一团桔色火光,照亮了半边长廊。
只见南宫昱的身影,被火光照得半明半暗,就冷冷立在兰猗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