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雨丝悠悠落下,被风吹散,打湿了宣政殿前那块白玉雕着的九龙云壁,九霄皇城最中心也是最威严的地方,此时笼罩在一片阴霾中。
南宫昱眼中映着君泽的咄咄逼人,却答的沉静:“昭郡王之事乃军务,不是三司使该问的!”
“既然提及军务,容臣斗胆说一句!”枢密院的副将林岳抬头微微扫了一眼君泽的脸色,大声说道:“十日前昭郡王带走了一队亲兵,然后便再无踪迹,若是军务,为何枢密院上下竟无消息?”
南宫昱心头猛然一惊,君泽到底安插了多少眼线,南宫芷临行时派人在郡候府里安排了障眼法,居然也被人识破了?
“昭郡王不过离开几日而已,待他返京自然得知!”南宫昱眉头一皱,淡淡说道。
“哦?”君泽突然诡异一笑:“怕得是一去不返吧?不知道皇上可知道兰贵妃离宫几日了?”
南宫昱眼中骤然变色,紧紧盯住君泽,却见他眼中笑的狠绝:“听闻兰贵妃与昭郡王私奔已有数日,不知道皇上可曾联想到当街行刺一事,是否与昭郡王和兰贵妃有关?”
“一派胡言!”南宫昱狠狠一拍龙案:“朕当时借了你的车驾出宫,随后便被人追杀,分明就是你狼子野心,妄想轼君!”
君泽不慌不忙,朗声说道:“微臣冤枉!当日微臣替皇上卖命,甚至不惜违心出卖大皇子,如今皇上可是要将臣灭口?”
“来人!将此乱臣贼子拿下!”南宫昱低低叫了一声,指向君泽:“你怂恿大皇兄谋逆,又在朝中结党营私,更命人当街行刺于朕,该当何罪?”
两个神策军刚要进殿来,却被立于一旁的林岳以手势制止,只听他闷声说道:“当年明明是大皇子打下的南楚江山,取了这后晋的皇城,却不想是二皇子坐了皇位,而如今居然将前朝余孽纳为后妃,大皇子关在太武殿中死因蹊跷,如今听君大人一番说辞,似乎后宫里早有预谋,皇上难道要继续一意孤行?”
朝堂上顿时私语纷纷,南宫昱见连神策军都被控制,不由怒气横生,大声喝道:“今日之势,你们可是要逼宫么?”
“皇上,识时务者为俊杰!”君泽狞笑一声,果然是胸有成竹,一脸的运筹帷握,悠悠然道:“前朝余孽,本应伏诛,皇上贪图美色,纳其为妃,此为一过;昭郡王秽乱宫闱,与贵妃私通,皇上居然私自放走二人,不顾我朝颜面,此为一过;大皇子乃是先帝厚托之人,皇上为保玉座稳固,不惜手足相残,此为一过;臣一门忠烈,三代为南楚崇政院使,皇上今日执迷不悟,欲以轼君之罪除之而后快,臣死不瞑目!”
“圣贤有云,事不过三!”君泽昂首立于朝堂之上,面对众臣朗朗说道:“贪恋前朝美色,此为不忠,手足相残,此为不义,南楚江山来之不易,岂能任其断送在如此不忠不义的昏君手里?”
“君大人,身为臣子,以下犯上便罪同谋逆!此乃不忠!”金銮殿大学士任涛面无惧色,盯着君泽,又指向枢密院的副使林岳,厉声说道:“身为副将,出卖主将,便是不义!你二人才是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居然胆敢在金銮殿上当着群臣之面责问天子?”
君泽冷笑一声,朝着门外挥了挥手,林岳点了点头,两名神策军进来,毫不费力的将刀刃架在了任涛的脖子上。
“哼!你们今日打算江山易主?”南宫昱话音刚落,又见几人走出来,指着君泽大骂:“你枉称三代忠烈之后,居然敢在朝堂上要挟天子?”
君泽唇边飘过一抹讥诮,看着林岳指挥殿前的神策军鱼贯而入,将宣政殿门口把守住,殿里一半臣子脸上举棋不定,敢怒不敢言,另一半的脸上却似有得意之色。
朝堂之上静悄悄的一片,所有朝臣的眼睛都盯向南宫昱,没有人再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南宫昱心冷如冰,不想君泽终究还是快了他一步,将他置于如此境地之中,本来与南宫芷暗中筹谋好了一切,但今日君泽抢先一步说南宫芷与兰猗私奔,却让那些本来暗地投向南宫芷的人,心里再度动摇,眼见南宫昱今日在朝堂上孤立无援,纷纷选择了观望,这便是忠诚,在权力的面前,人心始终懦弱,冷漠,摇摆不定。
南宫昱眼里有些颓废,头却傲然的抬着,居高临下的望着朝堂上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场赌注,人心不善,他终究是输掉了这江山。
宣政殿檐下细风轻雨,白丝如练,天气阴沉的不像话,衬得这座金銮殿越发的冰冷。
突然,见守在门口的神策军们如同开山避水般的向两旁散开来,南宫芷一袭檀色锦袍,清淡如云,一步一步的踏上石阶,默默走进宣政殿里来。
君泽脸上神情瞬间凝固,飞快的扫了一眼林岳,果然见他一片慌乱,头也低低的垂了下来。
“微臣救驾来迟,皇上受惊了!”南宫芷声音不大却透着凉意,面上缓缓扫过殿中每一个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林岳脸上,冷声说道:“枢密院军务乃是机密,岂容你当堂质问?”
“来人!押下去!”南宫芷声音淡淡的,人却纹丝未动。向着殿门张望出去,只见方才守着大殿的神策军却一个都没动,众人正在诧异间,只见那些神策军一言不发的垂头离开,这才发现台阶下站着密密麻麻至少有几百名亲兵,全副武装的将宣政殿里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
林岳的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来,便连同门口的神策军一起被押走了,南宫芷的亲兵守着宣政殿,此时朝堂之上已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不过片刻功夫,朝堂之上神情各异,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开始惶恐不安,方才站出来的人,不知何时悄悄多了起来。
南宫昱冷笑,皇权之下,有人为臣,有人为奴,天子之道,便是用人。
皇家气派,三千繁华,都抵不上方才的那种孤单感,明明坐在玉座上却有种深深的绝望。
他望着南宫芷,心底强烈的波动起来,他让他带兰猗走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处境,如今他在这个关头挺身而出,可是兰猗呢?她此时身在何处?是否知道他重回皇城,是否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是否,有想起过他?
离别时有多痛,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让她离开,心里却又希望她不要离开,他害怕让她自己选择,明知道她会舍弃自由选择留下来,若是如此,他便再也跨不过心里的魔障,再也不会放她离开,这世间的执念都是越来越深,明知是一场无望的赌局,他却选择了义无反顾。
一场大病,并非伤寒,却是心病,直到重新踏出永安殿时,他告诉自己不过一场烟花残梦,走上宣政殿时,自己仍然不过是一个人,和从前并无分别。
花开花落,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君泽一声冷笑打断他的思绪,只见他眼中阴鸷,望着南宫芷悠悠说道:“看来终是皇上仁厚,不惜用自己的女人来换取江山稳固!”
“君大人,是否因为自己机关算尽而慌不择路?”南宫芷瞥了君泽一眼,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有些后怕,君泽居然收买了自己的副将林岳,方才要不是自己带了亲兵进宫,怕是一时也控制不了局面。
君泽不慌不忙,朗声说道:“昭郡王手中枢密院兵权在握,今日带着兵刃之师登堂而入,难道不算挟天子以令诸候?”
他冷笑一声:“就算你今日杀人灭口,血染皇城也不要忘了,昔日大皇子的旧部远胜于你,若是此事传出皇城去,小臣就算今日枉死,也算对得起我南楚列祖列宗!”君泽装腔作势,眼里冷峻,指着南宫芷大声说道:“你与兰贵妃私奔逃出皇城,今日回来,可是受了那前朝余孽的蛊惑,替他人来光复河山?”
此言一出,不少南楚老臣子纷纷将目光投向南宫芷,沉默半晌,果然有人站出来问道:“敢问皇上,如今兰贵妃身在何处?”
南宫昱眼中一凛,不由自主的望向南宫芷,却见他神色一黯,并未出声。
只听门外神策军身上的银甲微响,却向两旁让开一条路来,似是有人分花拂柳而来。殿前蓦然响起兰猗的声音,字字清冷:“君大人,你口口声声叫着前朝余孽,可对得起我堂堂后晋的列祖列宗?”
南宫昱身子一僵,心却瞬间被抽紧,望着一抹玉脂白的身影柔柔跨过宣政殿的门槛,步步如莲,走上殿来。
兰猗一身素服,妆容清淡,如云的鬓边簪着一朵白色茶花,眸中清如秋水,一直走到南宫昱的玉座下面,转身深深望了他一眼,那一瞬间,两人目光交汇,似乎这些日子藏在心里的千言万语都无须再说出口。
此时,只要一个凝望,一个眼神,便看到了彼此的内心深处。
****思君不见君,相思渺无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