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果喝完啤酒便起身向屋内走去，刚才还略显热闹的后院里瞬间冷清了下来。叶修瞥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酒菜，将零散放着的三、四个啤酒罐挨个地晃了晃，直接收进了一边的垃圾桶，点了根烟向池边走去。
神堂峪已彻底笼罩在夜色中，这里没有街市的灯火阑珊，没有都市的霓虹闪烁，只有山川岩木的墨色剪影和勾月繁星的夜蓝天空。昏黄的灯火透过沙白的绢绸微微照亮池边的石板，古朴的方形地灯在泛起微波的温泉中投下朦胧的光影。叶修凝视着随波起伏的光斑，心头隐隐浮上一丝不安。
“你说把你踢下去怎么样？”陈果提了一扎啤酒放在桌上。
叶修探头看了看温泉，笑着走到桌边，“呵呵，还记仇呢？！这么浅的水，踢下去的话…”
陈果径自开了罐啤酒直接仰脖喝了起来，没搭理叶修。
叶修一愣，连忙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略显担心地说，“慢点！”
陈果将空罐随意地丢在一边，咧嘴笑了笑，“呵呵，没事儿，就这点酒，只够给我漱漱口的！”
叶修没搭话，只是默默拿起自己的啤酒，陪着喝了一口。山里的飞瀑倾泻而下，林间的夜灵倾巢而出，水瀑声回荡在山谷，鸣叫声回响在长空。而叶修和陈果却默不作声，陷入了沉寂，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见陈果一罐接着一罐地猛喝，叶修的眉头紧锁了起来，“你…吃点菜吧！”
“呵呵，喝饱了！”陈果咧着嘴硬扯了个笑容。
“要不…”叶修看了看手中的啤酒，欲言又止。
陈果瞟了眼，一脸嫌弃，“呵，就你那酒量，还是算了吧！”
“呵呵，”叶修苦笑，“那…我陪你说说话吧！？”
陈果放下手中的酒，歪着脑袋打量着叶修，“好啊！说什么？”
“呃…”叶修顿时语塞，吐不出半个字。
“哈哈，叶大大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陈果夸张地笑了笑，将酒一饮而尽。
“呃，那个…”叶修支支吾吾地想找点话题，可脑子像是塞满了鸡毛，什么都想不出来。
“呵呵，你别瞎琢磨了，我又没事儿，只是喝点小酒，赏赏夜色罢了！”陈果虽口吻随意，但眉间却多了几分愁楚。
“我进去一下…”叶修招呼了一声便起身向屋内走去。
“帮我再拿点过来，在放茶具的柜子下面！”陈果晃着手中的酒罐大声嚷嚷。
“好！”
陈果确定叶修已经进屋，便收起了佯装的笑容，提着两罐酒往池边走去。她屈身席地而坐，将脚伸进温泉，仰头望向夜空。
墨蓝色的巨幅空幕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银星，一轮弯月静静的守在一旁。看着星光闪烁，皓月如钩，陈果的心一阵阵地收紧，刺痛感也随之越发的明晰。她猛猛地又灌了一听啤酒，重重地将空罐砸向石板，手也被敲得生疼。提着啤酒从屋里缓步出来的叶修为之一怔，呆呆地在她身后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走到她身边，放下啤酒，拆了一罐碰了碰她的手臂。
陈果顺势扭头看向叶修，接过了酒，不屑地笑笑，“呵，怎么？你怕我喝多了耍酒疯吃了你？！”
“怎么会！这不，正好干了…”叶修卷了卷裤腿，斜坐在陈果身旁。
陈果喝了口酒，抬头看向天空，“你看，星星好密啊…”
“嗯！”叶修只是随声应着，并没有看向星空，而是专注地看着陈果。
陈果叹了口气，神色很是忧伤，自言自语地说，“即便这么密集，它们好像都有自己的位置！”
叶修心头一紧，本已紧锁的眉头，更是紧了几分。
“它们绕着自己转、绕着别人转…”陈果顿了好一会儿，拿起啤酒罐又是一饮而尽。
“你…”
“它们都有自己的轨道，一圈一圈，一刻不停地完成着自己的使命…”陈果突然嗤笑起来。
“喂！”叶修知道陈果若有所指，想要喝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呵呵！好可笑啊！”陈果把空罐扔到一旁，撑着池边慢慢没入水中。池水不是很深，刚刚没过了她的胸线。
“唉！”叶修探身凑过去，生怕她摔倒。
陈果继续看着星空，“从这里看过去更美了…也许…”她低下了头，神色黯然。水线慢慢的上升，没过了她的锁骨，没过了她的鼻翼，没过了她的头顶。她就这样将整个人都没到水面下，将自己藏了起来。
叶修知道她想发泄一下，便静静地看着没去打扰。可直到好多气泡都浮上了水面也不见她起身，连忙伸手将她拉出，焦急地大叫，“你干嘛？！”
陈果呛了水，猛烈地咳嗽着。
叶修连忙帮她拍拍背，担心地问，“好点没？”
陈果没有应声，只是撸了撸脸上的水，趴在池边，脑袋耷在手臂上，微微地嘟着嘴。
“别这样！”
“哎！我也许…”陈果拿起啤酒罐晃了晃，随意的喝着，“我也许一开始就站错了位！所以不管我怎么用力，总是用错方向…”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滑落，她随意地蹭了蹭，继续喝酒，“我根本就不够格！明明没有那个实力，却口口声声说要组战队！明明没有那个脑子，却口口声声说要去公关！明明没有那个人脉，却口口声声说要拉赞助！明明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好，却傻乎乎的觉得也许再努力一把，一切就会好起来！”她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酒罐被捏的嘎嘎作响。
“你做的很好了！你的想法没有错！”叶修皱着眉，语气坚定地说。
“呵呵，你就别安慰我了！我根本一点自知都没有！我愚蠢的认为那是上天赐予的眷顾！愚蠢的认为自己周旋得恰到好处！愚蠢的认为自己盘算得十分周密！愚蠢到被人耍得团团转还高兴地自以为是！我就是个白痴！蠢蛋！！！！”陈果气愤的骂着，拿着变形的空罐用力地砸向石板。
“你…”叶修拿开她手里的易拉罐，看了看她敲红的手，“别再说了！那根本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自责！”
“不是我的错？！呵呵！！！”陈果不屑地看着叶修，“我根本没那个金刚钻，却要装逼去揽什么瓷器活！说要组战队的人是我，是我吧！！”
“你只是提了你的想法，我在那之前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也有这个想法，才会有现在的战队！”叶修平稳冷静地回答。
“我只是提了我的想法？？？哈哈哈哈！你年纪大了？？我可是告诉你，我是战队的老板！！任命你做队长！你忘了？！呵，可我做什么了？人是你找的！战队是你拉起来的！资本是你注入的！我有什么资格做兴欣战队的老板？！！”
“我只是比较熟悉战队的事务，只是按比赛的要求，搭了个架子，收集材料这种事儿本来也是我有需要。而你做的事情则是尽了一个战队经营者的职责，为战队提供了后勤保障！”叶修非常谨慎地用词。
“不用说得那么好听，后勤保障？不就是给你们包个伙食，给个住的地方，提供了个上网的地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连选手的工资都发不起！”
“我有工资！”说完叶修就后悔了，怪自己一时情急，言不择词。
“哈哈哈！”陈果嗤笑，“是啊，一个夜班网管的工资！”
“别再说了！！！”叶修喝止。
“从无到有，从挑战赛到季后赛，再到总冠军！这一切都是你的付出，你的心血！是你拼到最后一刻，打到手脱力，连奖杯都举不起来！是你忙前忙后，应付媒体，帮着兴欣一次次地度过难关！我做什么了？？？打比赛你在第一线，危机公关你在第一线，拉投资你也在第一线！我做什么了？？？我有什么资格以老板自诩？？我有什么资格一口一个‘我们兴欣’？？！！”
“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撑了我一把，在我迷茫的时候推了我一把，如果那天你没留我做网管我就无处可去了。”叶修叹了口气，点起烟深吸了一口，尽量用平稳的声调，放慢了语速，“如果你没逼着我去第十区，我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去练散人君莫笑；如果你没说要组战队，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去做这件事；如果不是你对我充满了信心，我不可能那么拼，也不可能退役一年多还能保持良好的状态；如果不是你用极大的热情支持我复出、支持兴欣，那就不会有现在的兴欣，不会有现在的君莫笑，也不会…”叶修顿了顿，认真地看着陈果，“也不会有现在的叶修！”
这些话一直被叶修藏在心里，他只想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谢意。要不是陈果今天用这种方式提起，他也许永远也不会这样直接说出来。
陈果一怔，呆呆地看着叶修，良久都说不出话来。她低下头，绕到一旁的石阶缓步走了上来，身上的水顺着裙摆沿双腿滑落。她拿了一块搭在架子上的浴巾擦了擦脸和头发，便直接披在了身上，慢悠悠地走到叶修身边，若无其事地拿了罐啤酒。
“你不用把我说的很有用！虽然…听上去很棒…”陈果甚至没看叶修一眼，只是扔了句不咸不淡地话便回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