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一阵长笑回荡在海面,惊起阵阵飞鸟,慕容恪状似愉悦,抚掌大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不错,本王日夜苦思,虽说鬼仙没有寿夭之厄,但天意恢恢,挡得住天灾人祸,又如何挡得住劫数,神雷一至,终究是画饼灰灰。所以数百年来本王压制修为,不使神识虚浮,躲了那天罚几百年,终于有一日,见华夏大地遭逢数千年来也未曾有过的大劫难,血染神州,生灵涂炭,血光冲天,那层禁制居然微不可见地松动了一下。”
萧明见眼中寒光闪逝,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场劫难,寒声道:“诸神不至,皇权自然不受神权左右,足以稳如泰山。可惜也因此人心散漫,若皇权失了威信,华夏亿万子民,也就只得沦为一团散沙,反倒是异域神明可谴信徒教众入我华夏,欺我子民。这朱洪武实在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随即他疑惑道:“你既然找到办法,为何拖到现在?”
要知道,那个时候可不比现在,战火纷飞,兵荒马乱,近千万人死去,却不用管什么业力。
慕容恪苦笑:“那时候,九鼎根本就没有半点踪迹,而且……武当山上的那位留在金殿里的真武剑还在,谁敢妄动?”
萧明见肃然,对那位与吕洞宾,王重阳天地争锋,交相辉映的道门天才报以最大的敬意。
“可惜后人无用,使那剑渐渐没了灵性,所以现在……”
“所以?”
萧明见直视他的眼睛。
“所以现在本王要用九鼎,重开天路!”
语气斩钉截铁,狠辣决绝。
萧明见没有动容,只是在心中叹口气,问道:“代价呢?”
“不需要代价!”
慕容恪含笑,悠悠一叹:“大禹九鼎鼎定乾坤,镇压九州龙脉,五行风水,以防开辟天路时,五行暴动,天灾连连,那种业力,任何修士都承受不起。”
“然后,至少九位地仙强者联手一击,轰开空间通道,但在这之前还要打破张真人设下的那层封印。”
那东西时人道不受仙道控制的屏障,受人道气运护持,地仙再多也打不碎。
那剩下的唯一办法只有……
“血祭,需要四十万人的血祭。”
慕容恪摇摇手指:“这是最保守的数据。”
“四十万人吗?”萧明见弹弹指甲,没有半点表情,静静说道:“这个业力,我承受不起。”
他没有想那些人该不该杀,只是考虑业力的问题,如此心性,已不是太上忘情,而是无上魔道。
慕容恪微笑道:“这个业力不用我等承受,末法时代,天路重开,此乃定数,到时自有天灾降下,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集齐九鼎。”
“那么九位地仙呢?哪去找这么多的地仙?”
“九鼎会有的,地仙也会有的。”慕容恪意味深长的笑笑。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我帮忙找九鼎,龙气一人一半,这缕归我,算是欠你个人情。”
慕容恪欣然点头。
“那么其他八个鼎呢?”
“在你这里。”
萧明见眉头一跳,凝声道:“我这里。”
“准确地讲,在冀州鼎上。”
他愣了一下,笑道:“原来如此。”
右手一翻,紫气腾腾,先天癸水元精自东海海面汇聚。
于肉眼不可见间,癸水元精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在鼎口构建。
“坎水也,水胎于午,长生于申,旺于子,库于辰,辰土即戊土也,申中亦有戊土,故坎纳戊。离己坎戊,实由此而来。离己,日光也,日中有金乌,即酉金也。酉金胎于卯木,卯木为火之沐浴,木中藏金,而为火之来源,故金乌反居日中,而以卯为沐浴之时;坎戊,月精也,月中有玉兔,即卯木也。卯木胎于酉金,酉金为水之沐浴,金中藏木,而为水之来源,故玉兔居月中,而以酉为沐浴之时。就水、火、木、金四者观之,木胎酉而绝申,水胎午而绝巳,金胎卯而绝寅,水胎子而绝亥,生于此即死于此,于以见循环之理也。”
慕容恪终于动容,虽然知道上善若水之境的高妙,先天五行之道,超迈世间一切功法,直指混元妙境,却没想到这大海上的癸水元精让萧明见予取予夺,不见枯竭。
就如同自己苦修千余年的太阴法体,禀太阴星之气而存,若想杀自己,除非将天上那轮月亮给毁了。
三足小鼎迎风便涨,傲然镇在海面,刹那间,海风更为轻柔,风平浪静,便是深海出的暗流也消失不见。
临近大海的城市气息被吸引而来,道道红尘气息在此盘桓不去。
“鼎定乾坤,镇压五行,不愧是人道圣物,道祖亲制……也不知道九鼎齐聚是个什么光景。”
他一边赞叹,一边观摩萧明见的先天水行大道,越发觉得深不可测,感觉大有裨益,神魂凝练了几分。
几万道细小神念横亘虚空,在某种神秘指引下,不停地分散组合,沟通时空,道道神念在鼎中粉碎开来,与那缕龙气融合在一起,不断推演这方世界的运行演化。
也只有萧明见的先天五行之道能以这种方式窥测天机,若是换了个人,只怕早已迷失在万丈红尘之中。
睁开眼,眼中有精光射入虚空。
“虚室生电,希夷道妙。”
慕容恪笑赞,突然见他脸色古怪,不由奇道:“怎样?”
“奇怪!有七个鼎在一处,最后那个鼎却始终推算不出来……”
他眉头紧紧锁在一处,忽而释然:“想必机缘未至,强求不得。”
慕容恪问道:“你说七个鼎在一处?那在何处?”
萧明见微怔,看向西方:“太行西南,好像是山西境内,对了,附近有个城市叫高平。”
“高平?”
慕容恪皱着眉想了阵,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细细思索下,想起一事,惊声道:“那是长平古战场!”
…………………………
深秋的早晨,小院里的几簇**沾染着些点点白露,少女今天起得晚了一些,轮椅进到厨房时,却见那边早熄了火,灶上的稀粥都搁得凉了,不由有些苦笑,徐师兄找来的这个杨无敌厉害虽然厉害,但委实不会照顾人,不过想来也是,人家从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修炼有成后,连吃食都免了,能给她做些稀粥,也算不错了。
见外面太阳正好,她索性拿了两个冷馒头,又从房中带了一本书出来,在院子僻静的角落停下。
暖洋洋地晒在太阳里,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着书,一边掰开馒头,一小片一小片塞进嘴里。
突然耳边听见扑簌簌一阵响,几声咕咕的叫唤,却是那两只惫懒的鸽子从树枝头飞下,落在她脚边不远处。
从馒头皮上捻了些碎屑下来,随手丢过去。两只白鸽子一阵抢夺,立刻啄完,还朝她手边跳了几步。
小雅瞧着好玩,便放开了手中的书卷,干脆开始你一口我一口地,边吃边喂鸟。不一会儿,她身边就围上了八九只麻雀。
就在这时,院门口响起杨战粗犷的声音:“李姑娘,原来你已起了。”
“今天天气不错,想把屋里那几床被子拿出来晒晒,还要麻烦杨兄了。”小雅笑了笑,面上的清冷化去不少,身边的鸟雀只是拍了拍翅膀,见没有什么危险,又安然低头啄食。
杨无敌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我闲着也是闲着,最多有些无聊罢了,我可学不来你,拿着本书,一坐就是一天,比那些和尚道士还要厉害。”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粗粝的脸庞也变得生动起来:“说起来,令兄也是道门不世出的天才,不知道法如何?”
少女细细的眉蹙起:“这如何比得?你是武道人仙,大哥神念固然强大,但肉身却是不及你的。而且……”少女眯了眯眼,不悦道:“为何一定要斗法杀人,在这个末法时代不管是修道还是修武的人本来就已经越来越少了,为什么还要屠戮同道?”
杨战摇摇头,看向天空,无喜亦无悲,只是眼里流转着炽热无比的光华。
“不斗,怎知手中道法几何?不杀,安知对手已出尽全力?”
“我等武修总是要杀出一条通天大路来的。”
他说完,见对面那残障少女依旧疑惑不解,也不解释,正准备回屋将被子拿出来,不料一滴水珠从天而降,落在他的头发上,却眨眼被一丝很细小的力道给弹开。
奇怪地看向天空,刚才还是旭阳普照,几句话的功夫却已经阴云密布,细细的雨丝不断落下,地上正啄食的鸟儿们感到某种不安,纷纷飞走。
杨战虎目中突然绽放无与伦比的光彩,他猜到某种可能,心神微微激动,一振衣衫,将自己的气血真元敛入骨髓,一颗心脏也慢慢地停止了跳动,漫天的雨丝打在他的身上却仿佛打在冰冷的雨花石上,只有小腹丹田一处变得炙热无比,犹如火炉,好像将全身的精气血液尽数汇聚在此处,一旦爆发,必然有天崩地裂的威势。
面对那位虽然年纪比自己还小,但却已站在人间巅峰的那位道门真人,他不得不打起全副精神,不是因为有所畏惧,而是想感受一下那地仙之境到底是怎样的高妙,虽然这个愚蠢的举动会将他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小雅皱皱眉,想着这秋天的气候怎么说变就变,突然发觉自己所在竟是半点雨水也无,而那位杨无敌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娇俏的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脸上慢慢有了丝甜笑,娇声道:“姐夫!”
院外,小雨微凉。
萧明见微微低头,唇角噙着丝浅笑,就在方才,他将那女子坐在花树下,恬淡轻笑的画面永远地刻在了心里。
等来年开春时,他还想再去一次金陵。
想和眼前这女子到桃花楼中再喝一杯桃花酿。
想坐在桃树下,任那点点落红拂身,然后伸手去接一片薄瓣,合在掌心……
只是心里清楚,或许今日之后,他就再也看不到她湛亮眸中盈盈的波光,看不到她灯下阅卷时温宁的剪影,也看不到她展颜微笑时,那一身清清浅浅的甜美……
一时间,有些失神惘然,以至于风起雨落,脑海里无数个画面一一流淌,怅然一笑,看着院门口有些破败的一副对联,低声道:“落花人独/立,微雨**。花亦有老死之时,燕亦有南归之日,终归是勉强不得。”
听得那一声姐夫,萧明见笑意更甚,但一颗道心不知为何却化为冰雪一般的存在。
信步走入小院,对着正惊喜出声的少女笑了笑,笑容中丝丝的念力轻轻一化,漫天细雨微风顿化作清风白云。
李小雅有些犯困,这困意来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不可压制,片刻后,就螓首一歪,沉沉睡去。
萧明见径自将少女轻轻抱进屋,为她盖上被子,犹豫片刻,终于伸出右手,脸上竟全是苦涩决绝之意,他的手掌中游弋着一条纯金色的五爪神龙,隐约生出一丁点灵智,不甘的咆哮,却立马被生生捏碎,化作数不尽的金色光点,尽数被汇聚在萧明见的食指上,如佛祖于须弥山前拈花,轻轻一点,天下修士趋之若鹜的龙气就被这一指注入了这个平常少女的元神里。
他站在床边,听见小雅的呼吸渐渐归于平静,怔然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偶尔翘起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什么美好甜蜜的往事。
人在回忆中,时间往往会过得很快,所以有些孤独的老人只有生活在回忆里,才能度过那漫长寂寞的晚年。
萧明见是不是已经很老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有些老了,老得快要忘记第一次和李青青见面是在哪里,第一次把小雅的发髻弄糟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喝的桃花酿是谁跑到酒窖偷偷顺了几大坛,第一次游洛阳时神泉甘露是个什么滋味。
他已经不想再记起那些了,那一幕幕的往事就像一条条看不见的绳索,将他紧紧缚住,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无法在道途上迈出一步,与慕容恪别后,在海边迎着朝阳站了很久,咸咸的海水溅了他一身,又被海风吹干,在黑色风衣上留下洁白的盐渍,像极了一月的雪花。
“爱恨情仇,因果恩怨,千万年之后也不过埋在那一抔黄土里,只有这天地,万古长存,无数纪元来,也不知见了多少悲欢离合,岁月如刀剑,再强大的仙神,也总有陨落的一天,所以他们在道途上苦苦挣扎,为的不就是将这天地打碎,逍遥物外,与道合真,不坏不朽,是谓破碎虚空。”
“就如同那老鬼所说,终究是想往那九重天上看上一眼,若连这方小小的天地都打不碎,看不破,还有什么资格问道于九天?”
萧明见转身,抬步往外走去,第一步落下时,紫霞满室,将他身上那件黑衣染得极紫,第二步落下时,头上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长,直至腰间。
染衣,蓄发,以此断俗缘,以此明心志。
第三步落下时,屋外一缕天风将他衣衫撩动,仿佛欲要腾云而去的仙人。
当在红尘之外,青天之上。
好风频借力,步步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