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向我走来那一刻,我就知道,在众多被你照顾和保护的人中,我也是他们其中之一。
别无他求。
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那一句。
有缘,再见了。
疏岚手札在天亦手中慢慢展开。他不禁哑然失语。
轮回,离尘,破阵乐,犹记多情……
难道说疏岚此刻已经灵力尽散,甚至已经……死了?
否则,这些天下乐师都梦寐以求的绝密琴谱,怎会就这样自动解封?
天亦将琴谱收好在怀里,斜睨一眼受伤伏地的云影:“出来,我叫若晴为你疗伤。”
云影猛地抬头望了天亦一眼,冷冷道:“我的伤,不用她治。”
“那便当我没说。不过你的血流得满地弄脏疏岚的房间,只怕他不会高兴吧。”天亦心知云影受伤不重,他只急着亲去青琼山一趟,万一疏岚真的遭到不测,可就不妙了。
背后的云影却扶着门框站了起来:“他还没死!”
天亦转身疑道:“你如何知道?”
“因为我……”云影捂着伤口轻咳了两声,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变作灰白,更沁出了细细的冷汗。
天亦连忙一手扶住她,轻声道:“别说了。先去疗伤。”
疏岚的房间与若晴的房间不过就是隔壁。但若晴此刻却不在房间,想必仍耗在仙乐楼上。
“不必去找她,我要,回房间去。”
天亦扶着云影的手臂,只觉她的身体竟无任何温度,甚至根本无任何重量。就如疏岚的身体一般,飘忽如云雾。
“你不是说要杀了我么?”转眼间已经走到云影房间,她却停住脚步,并不进去。
天亦为她推开门:“你的生死,不是由我来决定。”
他说毕从衣内掏出一个药瓶,自是若晴为他准备。虽说他现在修为大进,一旦与高手交手受伤,寻常伤药已不管事,但他仍有随身带着广灵丹的习惯。
顺手掷给云影:“也是若晴的药,用不用随你。”
“等等。”云影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却轻轻拽住了天亦的袖子,“你一定早已察觉,我身上,有疏岚的气……”
天亦怔住。他并未回头,只听着云影说下去:“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没有危险了。”
五色羽。
这一夜丞焰练剑的时候,飘渺如夜雾,却又明灿如星光的笛声正从仙乐楼上幽幽飘落。此曲《轮回》,疏岚走后的每个夜晚,若晴都会吹起。
她心里还是十分牵挂疏岚的。这笛声中分明没有哭泣,却如同月色照耀下的泪,无声无息,静静流淌。
又是数剑刺出,蓝色红色的光芒由同一把剑划出,炽如火焰,冷如寒冰,与其说水火克敌,倒不如说是这柄剑与它自己的战争。
一个红色的身影踱过走廊。她皓腕轻举,一缕轻纱似的红芒从手掌飘出,化作一只血红色的蝴蝶。它扑翅的声音如雪花飞舞般动听,却以世间任何飞翔之物都无法比拟的速度,向院中挥舞的长剑击去。
握着长剑的手没有迟疑,剑柄灵活得在五指间倒转,只听“叮”的一声,缕缕红色烟沙自剑尖洒落。就如干涸成沙的血泪。
“一腔杂念,患得患失,我看这剑还是别练了。”
绯雪走上前来,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丞焰则笑嘻嘻将大爷剑送回剑鞘:“是啊,从昨天开始本大爷脑子里就全是那个什么鸟毛,不得安宁啊。”
五色羽。
绯雪心头一沉,疏岚昨日传信过来,说他已经得到了曼陀花,强敌也已克服。只是他与如儿都受了轻伤,需得修整几日,才能去找下一样东西。
便是五色羽,传闻中生有五色羽毛的五色鸟,恰巧也是在南疆生存。
“天亦没与你一起练剑?”绯雪问。
丞焰抬起下巴指指东院弟子房:“现在估计还在跟流云影相谈吧。”
“他打算如何处理此事?”绯雪已经知道了今天在疏岚房中发生之事,她却未有任何表态。
“野猴子说,云影是疏岚的人,自然等疏岚回来再做处置。”丞焰说着,心中却想,野猴子怎么又变回那个善男信女了?他自从修为大进以后,杀起人来可是从不手软的啊。
绯雪点头道:“理当如此。有天亦看着,流云影再闹不出什么乱子。不如……你我明日出发,一同去找寻五色羽吧。”
“哦哦?真的真的?这几天呆在杨花歌社快把本大爷闷死了!我早说过,歌社中不需要留守这么多人嘛!话说本大爷虽然游遍了灵州所有繁华富庶的大城,可还从来没有去过南疆呢!事不宜迟,我们,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绯雪似乎没有心情听丞焰喋喋不休。她托腮思忖片刻,缓缓摇头:“你我早去晚去,对寻物进展并无助益。五色鸟乃是云海舞仙所化,因随疏岚乐声起舞而闻名。舞仙落凡堕魔之后,对仙界乃至整个天地都颇为仇恨。因此我想……”
“因此你想,那五色鸟只有看在疏岚的面子上才会给我们施舍几根鸟毛?我们两个现下就是去了,也得等疏岚那货伤好了,再一起去找那只鸟?”
丞焰颇为不屑。本以为这次出去可以痛痛快快大杀一场,闹了半天还是给弹琴的那厮打下手?他忿忿道:“五色鸟人真有那么厉害?咱们两个一齐将它打倒,再拔它几根鸟毛而已,也不算太欺负人……欺负鸟吧!”
绯雪白了丞焰一眼:“舞仙堕魔之后,法力比之前更强十倍不止,更莫说它已无修仙修善之心,沉溺于杀戮。我们二人联手,未必就敌得过他。”
“到底什么鸟人啊……哎算了,总之是要去跟疏岚汇合,顺便给他带些伤药。”
丞焰的心早已飞到了南疆去。南方之地虽属火之守护镇守,但“南疆”之地特指青琼山以南,乃是灵兽与仙兽避世修行的圣地。烈焱谷中有严规,烈焱子弟不得擅入南疆,若有捕猎灵兽仙兽,采集矿石者,一律处以……极刑。
不就是几只灵兽吗!灵州中有多少修真之士都豢养灵兽以助修行,南疆的灵兽又是灵力最高,血统最纯的,捉几只来哪怕当宠物养养呢,管保不叫它们掉一根毛,凭什么横扒拉竖挡不让啊!
不就是几块劳什子吗!烈焱谷采矿部兄弟翻山越岭千辛万苦甚至是用性命换来的珍异宝石,在南疆随便迈一脚就能踩到好几个!守宝山而两手空空,叫人情何以堪啊!
哼哼,不管怎样,这次要多带几个口袋,装满矿石扛回来;对了对了,那个谜之宝箱打开之后好像还给景老板了,不如再去跟他借一借,这下就是整座青琼山的矿石都能搬回来了哈哈……
“哎呦,好疼!”丞焰正美滋滋得在脑中盘算搜刮南疆的计划,颈上一痛,方从美梦中惊醒过来,“好好的,美女姑娘打我干嘛?”
“你一脸白痴相,又在胡思乱想什么?”绯雪薄怒道,“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可都听到了?”
丞焰轻咳一声,嘿嘿笑道:“啊?没什么……本大爷只是想到又可以跟美女姑娘一起出去游山玩水……啊,是、是找东西,救疏岚,本大爷心里很激动啊……”
绯雪无奈。她只得重复道:“我方才说,五色鸟在青琼山并无定所,常人难以寻得其迹。只有心无杂念之人,才能被它的歌声指引,才能见到它的样子。”
“放心。”丞焰拍着胸脯保证道,“我跟美女姑娘发誓,进入南疆之后,本大爷心里只有鸟毛,绝无杂念!”
天亦阖上了流云影房间的门。问清了她的来历,天亦没有意外,没有同情,更没有怜惜。
看过太多“堕落”之人。绯雪是。疏岚是。自己的父母,也是。
何为仙妖之乱?是修为高低之争,还是善恶之别?
何为仙妖之乱?是为了不了之情,还是难续之缘?
仙妖之乱……也许,不过是,每个修真之人与自己之间的争斗吧。
成仙或是为魔,天亦知道,自己终究有一天,也将面对这样不能选择的抉择。抉择之后,又该如何自处,也不是现在可以想象。
轮回曲将整个天地都浸润在梦境之中。天亦的脚步不知不觉迈向仙乐楼。好像很久,都没跟若晴聊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