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的夏天特别凉快,冬天也特别冷。柳树掉光了叶子,柳枝就像老头子的胡须一样,随风一摆一摆,河面上升腾起一片白烟。CD平原的冬天太阳是极少见的,雾气沉沉,会让人忘了时间,迷惑于早晨还是下午。
阴冷的河边再也没有小孩子来玩耍。此时却立着两个沉默不语的人。刘小娇把头发剪了,剪成了齐颊的短发,头顶偏右斜夹着一只回型的钢夹,穿着肉红色底白花红色纽襻对襟锻子棉袄,黑色的灯芯绒裤子,黑色的棉鞋,身子靠在一株柳树上,眼睛望着远方。
她的旁边,林子云也靠着一株大树,手上扯着一支柳枝。他也穿着一双黑色的旧棉鞋,身上还是一套洗得泛白的蓝劳动布衣服。不怪林子云的踌躇,光是这两身衣裳已摆出了立场。
“我,过了年,就要到我妈妈所在的学校代课了。”刘小娇说得很缓慢,“学校都安排好了,我暂时,教语文,”她停了一下,拿眼看林子云,“你有没有啥打算?”
林子云使劲地扯了一下柳枝,他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划破长空的打算,他要带着刘小娇一起去奋斗,去开创他们的美好明天,他要努力地拼搏,去挣脱一切的束缚,像只鹰一样。然而这豪情壮志就像他手中的柳枝,一使劲便扯了下来,落到了地上。
林家前一天的晚上,林母再次展现了她一家之主的威严。吃罢饭,碗一搁,等大儿媳妇去忙碌收拾,林母发话了,“好久没有跟你们摆谈了,最近我听到不少的风言风语,我不管是真是假,我只说我想说的,”林母看了一下众人,那眼神不是看,完全是巡视,那端庄威严之神情就差一顶皇冠加冕,“自古老话说得好,龙配龙,凤配凤,”不等老佛爷说完,林子华油腔滑调地接了一句:“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此话一出,全家都笑了起来,父亲林非木的胡子也跟着下巴颤动着。
“三哥,你说的是啥哦,牛头不对马嘴的。”林子玉笑着说。
“错了吗?我说错了吗?老话难道不是这样说的?”林子华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四处望着众人。
“老话说的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龙配龙,凤配凤,乌龟配王八。”林子玉话一出口,林母就拿眼瞪着她,就差喊掌嘴了,女孩子家家的,什么乌龟,什么王八。
林子华倒并没觉得不好意思,只笑了笑说着,“差不多,都差不多。”
“喊你读书你不读,上天入地你倒是能干,你一天就晓得捅鸟窝逮老鼠抓鱼。多大个人了!”老佛爷瞪了一眼林子华,那是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的眼神。“想你们兄弟姐妹五个,读书最凶的还是子聪,但是对不起啊,你投错了娘胎,遇着这么个倒霉的爹。”林母又拿眼瞪林非木了,那意思不是掌嘴,也不是打二十大板,是直接拖出去砍了的意思,吓得林非木大气也不敢出,
“幺娘,过去的事,你又扯啥子。”林子聪不愿意母亲这样说自己的父亲。
老佛爷替大儿子悲伤了一秒,又马上恢复了威严,端坐了一下道:“龙配龙,凤配凤,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是找个门当户对地里刨食的踏实。老二,”林母开始瞪上林子云了,一向老实的二皇子也有让她操心的时候,“你与那个知青的事,我们不赞成。”老佛爷果然是老佛爷,一词“我们”就代表了全家。
“刘老师很好的,长得乖,脾气好,对学生也好。”林子玉的言下之意是这样的人要是当嫂子,那也是一件好事。
“你一个小姑娘家,你懂啥子。”林子玉又挨了一个掌嘴的眼神。
林子华也帮着腔:“就是,你一个女孩子家,你才好大,你晓得完了。乖是乖,哪个说她脾气好了?”
“你也给我闭嘴,有你相干!”林子华也再次挨了一回瞪,这回他倒是学乖了,“没我相干,我躲一边去。”说完便溜出了堂屋。
老佛爷抬高了音量,“说句话也说不称头了。老二,你听着,女知青与你不合适,一个天一个地,你们结不了婚。她能舍弃城里的一切来农村嫁你还是你能跑到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的城里生活?我都给你物色好了,张家那姑娘实在,你就不要东想西想了。”
林子云抬起头来,正酝酿着话,老佛爷却先一步站了起来,“就这样。”宣告着谈话到此结束,退朝。
那天晚上林子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夜,想了很多,却等于什么也没想。
此时林子云头也不敢抬,他不敢看刘小娇的眼睛,“城里没有我的位置。”
刘小娇的眼睛还来不及红,一个豆大的泪珠便滚了出来。她其实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因为她在心中都想好了,如果林子云还是给不了她要的答复,她便要痛斥他,痛斥他的懦弱,痛斥他的不作为,痛斥他的自私,她是家中的独女,她自然舍弃不了双亲到这个偏远的农村,而他只不过是那个家庭中最默默无闻的一个,他为什么不可以为了她离开,为了她去打拼一下。然而,现在,刘小娇什么都不想说了,她连哭都不想在他面前哭。
“哇哦,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嘛!”从他们身后不远的一个草垛子后面跳出来一个人,林子华!
林子华径直走到刘小娇面前,弯腰盯着她的脸疑惑道:“林子云,他敢欺负你?!”
“烦人。”刘小娇甩了一个词,头也不回地跑了。
“嘿,我又惹到哪个了?”林子华一脸的茫然,咋这个小女人一见到他就跑,不是幼稚就是烦人,自己真的有这么烦?不对啊,明明自己一出来,这小女人就已经在哭了。林子华盯着林子云,“你欺负人家了?你也会欺负人?!”
林子云瞪了他一眼,也走了。此时的林子云心中如这河水般冰凉,他知道,刘小娇是永远地走了,他也从她的心中,永远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