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三年海燕过得比之前的二十余年都漫长。
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就跟下不出蛋的母鸡一样招人烦,鸡好歹还可以杀了吃肉,纵使海燕做再多的衣服鞋子,再干多的活也抵不过生不出孩子这一项“罪过”。
“我天天起早贪黑的打理着铺子为了哪个?我一把年纪的了吃得了几抓米用得了几个钱,我不就想给后人攒下点家底么,三年了,娶只鸡小鸡都又孵出来几窝了。”
章母的责怪在儿子章家强的眼里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娶妻生子,天经地义。三年没动静,责怪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没动静的肚皮在别人的嘴里倒是动静挺大。
“唉可惜了,长得标致手也巧,不会生,顶个啥用?”
“章家就一个儿,要断在她手里了。”
“活该,肯定是老母缺斤少两的事干多了。”
“我家的虽然生了两个讨债的,好歹是生出来了,总比那寡蛋都落不了的好吧。要我说该那老母背时,看她能干的。”
孔大妈冲林母挥了挥手:“快别这样说,海燕这媳妇还是多好的一个人。生不出来,人家也着急。”
孔大妈这样的人不多,海燕明白许多女人即使那嘴里说着同情的话,心里也揣着看好戏的心思。流言蜚语就像大林湾上空弥漫的烟气一样,升升腾腾;又像那麻雀拉出的屎,没有固定的位置,指不定哪一秒就落在了自己头上。这些烟与屎也是会压低人的,海燕就不钻小林子凑堆,也不去堰塘乘凉,她的活动轨迹除了家里,庄稼地,便是姐姐家。
“把头抬起来,你是犯罪了咋的,成天埋着个脑壳。”
海燕白了一眼姐姐,没作声。
“也就你脾气好,要是我让人这样说,老子不扯烂她的嘴。生不生,生个啥,管她们球事。”
“哎呀你小声点,没哪个跟你吵架。”
“唉,”海青叹了一口气,“生不出儿的难过,你这没动静的更难过。在农村做女人,真难。”
“姐,我这个月,那个,又没来。”
“你说个话,咋也跟老二一样,啥没来?”海青突然瞪大了眼,“你是说,女人的,那个!”海青笑了起来,“那就是有了呗。”
海燕小心翼翼地:“我不晓得,上个月就没来了。”
“那你不早说,肯定是有了。”
“三年了,我哪敢随便说。”
“看把你吓得,唉。好了,肯定是有了。你得补一补,看你这气色。”
章家经过了三年漫长的等待和失望,一下子听说有了不敢轻易地声张,章母让儿子带着海燕去医院检查落实,当医生亲口承认是怀孕后,一口气才松下来。
晚上,靠着床头,海青问章家强:“你是希望生个女还是儿?”
章家强道:“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儿了,我妈那么劳累的不就为了孙子。”
海燕无言以对,满怀心事的睡下了。
玉珍回娘家把海燕怀孕一事告诉了她家人。这当妈的稳不住了,第二天便提着一篮子鸡蛋上了章家的门。
午饭时候章家强去店里换回母亲回家吃饭,一进门章母便瞧见了堂屋靠墙的方桌上那一篮子鸡蛋,忙说道:“海燕妈你来就来吧,家里不会少她一口吃的。”
“空起手来咋好意思,都是自己鸡下的。”
章母也不客气了,边去门外盆里洗手边说:“那就开饭吧,吃了我还得守铺子,我守习惯了家强未必搞得懂。”
海燕系着围裙从灶屋端出饭菜来,脸上挂着一丝笑:“你们先吃吧,我烧个汤就来。”
章母乘了两碗饭,一碗递给亲家母,看她还不动筷,自己先吃了起来。
当晚,母亲回了海青家。望着这两间正房一间偏房,虽说比章家简陋了点,但毕竟呆得心理更踏实,林子云对她是恭恭敬敬,口上是妈来妈去的。在章家,她这个丈母娘永远都是一个远客一般,表面上没有冷落,骨子里却是融入不了的。
“海青,明天妈想去山上烧香。”
“哎哟,你也信这套了?”
“我是求菩萨保佑海燕能生出个儿子。”
“你咋不给我求求,我也没儿子?”
海青妈苦着一张脸:“你难道不清楚海燕在那个家的处境,虽然说只有一个儿,但是总感觉两人对她都不冷不热的。你是没生儿,没讨着子云妈的好,但是你的脾气也不至于让人随便欺负。你妹她不一样啊。”
“哎呀妈,你就不要操心了。人家就这一个儿一个媳妇,没你想的那么多事。”
“你妹的脾气你不晓得啊,心里有委屈也只有憋到。你这分了家,各烧各的锅屁股,她是永远得在家强妈的眼皮下过日子。生个儿还好,要是又是女,唉,咋个也不能像我一样。”
“放心嘛,放心嘛,我们才不会像你一样。”
“那你明天陪我一起去山上。”
海青无可奈何地吐了一口气:“我找个人陪你嘛,你说我一个年轻人,烧啥子香,不信那玩意。”
母亲马上揪了一把她手臂,海青疼得咧着嘴道:“你咋也学会动手了,老汉儿现在都不打人了,你又来。”
“哪个喊你乱说的。菩萨是信则灵,不信也不能乱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我明天请孔大妈陪你,她信,她多信菩萨。正好她大儿媳妇怀孕了,你们都去求儿吧。”
几个月后菩萨向两人证明了,她们的心都不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