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只小鸡的林银燕在这天晚上挨了一顿狠揍,那哭叫声响彻了整个大林湾。
周玉兰比张海青先一步到家,放下刮蒜苔的工具就去看那一窝小鸡,但是哪里还有鸡,连窝也让人给端了。
“嘿――”周玉兰感到奇怪,“明明放在屋檐底下的啊,难道记错了?咯咯咯……”
周玉兰这一呼唤,另一边屋檐下传来了咯咯咯的回音,那只老母鸡张开了翅膀往外挤着,想把木板推开似的。周玉兰奔上前,揭开板子把母鸡捉了出来,母鸡一路咯咯扑向了猪圈后面。
三个小孩子还没事人一样捏着泥巴玩耍,地上摆了一堆不知所以的东西。周玉兰和母鸡都在搜索起小鸡来,但只发现了那只篓子。
“我的小鸡喃?”
大娘的这一声吼把三个埋头捏泥的人儿吓了一大跳,三双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周玉兰。
“我的小鸡喃?”周玉兰又提高了音量,平时她总是和和气气,轻言细语的,突然严厉的大嗓门让三个孩子一时不知所措。
“我的小鸡喃?强娃儿你说。”
林强埋着的头抬了起来,盯着银燕,林佳音也盯着银燕。“银燕,我的鸡了?”
“死了。”银燕指着粪坑。周玉兰伸着脖子盯着坑里碎草上耷拉着的两只小鸡,回头抓过篓子走了,甩下一句话:“就该送到学校里去关起,找不到耍事了。”
老母鸡还在咯咯地瞎转着,见主人拿了篓子走了,也摆着翅膀跟了上去。
才走到院坝里,便碰上回来的海青:“大嫂,咋拿着空篓篓从后头过来喃,未必天都要黑了还放鸡?”
“鸡个屁啊,鸡都让你女整死了,我就没见过哪家的女娃娃是这样的。只晓得生,不晓得教。”
“嘿,大嫂,吃火药啦,把话说清楚。”
“各人到后面去看。”
张海青拐过了猪圈,揪着二女儿的耳朵扯了出来:“你两个,给老子也站到这里。”
林佳音与林强只得乖乖地站在院坝里,埋着头。
“大娘的鸡,咋回事?”
“做酒席了,我吃了,他们没吃。”被扯着耳朵的银燕一副死到临头还大义凛然的模样。
“哪个整死的?”
“我,他们哪有那个胆,胆小鬼。”听着女儿的话,张海青望向另两人,两人都表示不是自己。
“你们两个给我滚回去。”林佳音与林强互相对望了一眼,拔腿便跑了。
“你,把老子的衣服捡回来。”
银燕只得去猪圈后面的地上把那件红衣服捡了回来,交给海青。马上,脸就被拉长了,海青的手使劲在她脸上揪了一把:“你是不是耍得太好了,安,我的衣服原先有这些小洞么?”
“就顶在头上一下而已。”
银燕脸上的红印子还没消散,马上又多了一道白印,“还敢顶嘴了,我看你肉皮子的确是长紧了。”
脸上火辣辣疼的林银燕依然用一副不屑的神情盯着自己的母亲。
“给我站在这,我没说动不许动。一个在地里偷奸耍滑,一个在家里无法无天。等你姐回来了,再收拾你,我要杀鸡敬猴。”
“你也要杀鸡?”
海青被女儿的话弄得火冒三丈:“我杀个屁的鸡,我杀你妈哦。”
“你要自杀?”
“滚!”
“你不是叫我站在这不要动得嘛。”
“那你就给老子站好了,把嘴也闭好。”这******是像谁啊,我张海青咋生出个妖孽,林子云那个闷肚子的种?
张海青在家里捡了十二个鸡蛋提到大嫂家。
“你这是干啥?”周玉兰问。
张海青满脸堆上笑:“银燕把你鸡整死了,我赔你的。”
“我才不要你的蛋,这也不是几个鸡蛋的事。”
海青脸上的笑又叠加了一层:“我晓得,我晓得。你费了心思,但是我屋头的鸡又没来抱,也孵不出来小鸡啊。”
“拿回去吧。小人你还是该管的要管,这鸡死了倒是小事,你没见后面那一摊灰,这房子挨房子的,烧了我们都跟着你睡院坝?”
“哎呀,我真的还没注意到。这个瓜娃子,稀事妇人不收拾是不得行了。”张海青说完便转身离开,周玉兰将那篮子塞到了她怀里,她也不再推辞,呼呼地跨出了门。
“你给老子等到。”奔过银燕身边时,甩下一句话回屋放篮子。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根棍子,那银燕也不躲闪也不告饶,任由一棍子落在屁股上,反而是张海青愣了一跳,盯着握在手里的木棍,再看一眼女儿那一副不屈服的模样,只得把木棍丢了,转到后阳沟折了一只分叉的细竹条。
一条子抽下去。“叫你搞破坏多有劲。”
再一条子抽下去。“看你哪里有点女娃娃的样。”
三条子抽下去。“再不打你,你都要上房揭瓦了。”
其实第一条子抽在身上的时候,银燕就免不得发出呲的一声,这细条子抽在皮肉上比那木棍难受多了。木棍落在身上,是紧实的压迫的疼,而细条子抽在身上,是火辣辣的痛。
但她就是不躲不闪也不叫,痛得厉害也要拿眼瞪着张海青。
这个院子的人,都陆续地回来了。佳晨跟在父亲的身后,一边拿眼望着堂妹,一边跨进了自己家。“银燕这是咋了?”
“该打,把我们那一窝小鸡整死了,还在屋子后头搞火,这要是引燃了房子咋了得。”
十二只可爱的小黄鸡没了,刚才还揣着对银燕的同情,这会在佳晨的心里也没了。真是该。怎么有这么残忍的小孩?
金凤也冲回来了。“你打妹妹咋子?!”
“你不听话,老子连你也一起打。”又一条子抽在了那个只会呲的人身上,还是那双瞪人的眼睛。
“你他妈只会用你那双眼睛死瞪我是吧,嫌我抽得不痛是不,你自己想想,反思反思你的所作所为啊,该不该挨……”张海青吼了一长串,想必是吼得口渴了,转身从屋里端了一大瓢冷水出来坐在一张板凳上猛灌着。
“你是瓜的啊,你叫噻,叫得越厉害爸爸回来得越快。”趁着母亲喝水的空档,金凤在银燕耳边悄声说道。
“呱呱呱的呱啥子,两个都不是好东西。看看人家佳晨姐姐,多听话安,再不像你两个。”刚从门槛里跨出一条腿的林佳晨听到二妈如此一说,又把腿收了回去。
下一条子还被张海青扬在半空的时候,银燕那撕心裂肺的叫便响了起来,张海青又愣了一下,“嗬,这下晓得叫了,光叫有啥用,我是让你反省认错,你扯着一个尖嗓子我就怕你了不敢打你了,我照样打。”
条子落下,更尖利的叫声起来。
“咋子嘛,你这人。”林子云果然挑着一担蒜苔奔了回来:“有啥子不晓得好好教育,非得打。”
听到父亲的声音,原先还是雷声大的银燕这阵马上下起雨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滚落而出。
林子云拉过二女儿来,扯起自己衣襟的一角就要去揩泪水,被张海青一把推开了:“走开,又来演慈善。自古黄金条子出好人,我这竹条子也出得了好人。”
“咋了嘛?”
“咋子了,把大嫂的一窝鸡仔给整死了,把我的衣服也拿出去烧了一串的洞,幸好没烧到房子哦,你说该收拾不?”
林子云的眉头紧紧一皱:“这娃娃,哎……”
“哎个球,尼玛只晓得说你的三字经,都是你娇惯出来的。我不收拾下,要上天了。”张海青又举了竹条子,却发现银燕的嘴角上沾着一个东西,揪下来一看在指头上一看,一丝烧了一半的又黑又黄的鸡毛,她又揪了一下女儿的嘴角:“你是不是用火烧了鸡,还吃了?”
银燕不回答。
“不说话,那就是了。瞧瞧你嘴巴上的这毛,你咋这么恶心哦。你是野人不是?”
连着又是两三条子抽了下去,银燕的一只胳膊被母亲狠狠地捏住,只得边拼命往一边闪躲,一边扯开嗓门吼叫着:“爸爸啊,爸爸,打死了,要打死了。”
那嘶叫声像闪电一样撕扯在大林湾的上空,震颤在林佳音与林强的心上。林非木握着一大抓花生从小屋里走出来,让林母给叫住了:“你是要去干啥?”
“过去看看。”
林母瞪了他一眼:“看啥看,有啥好看,惹事捣蛋的人就该收拾,何况还是一个女娃娃,没得点样子。”
林非木转身折回小屋,手里的花生换成了一小把草,林母也懒得再去管他,低下头继续削着洋芋。
林子云这时已将女儿护在身边,显现出难得的威严来:“好了,好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下来再好生教育,相信银燕会长记性改正的。对吧,银燕?!”
“嗯,以后不敢了。”银燕抱着父亲的腿,点了点头。
张海青坐在一边的板凳上,呼呼地喘着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出了,剩下的交给斯文人吧。
林非木走到儿子面前,看了一眼银燕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的细小红印,摸了下孙女的头,微微笑着说:“晓得有些事是不能干的了吧。”把那焉焉的草递给儿子:“这个蛇衔草,给她擦擦。”
林子云接了过来,父亲又一步一步地向另一边院子迈去。
夜色渐浓,雾气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