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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想家 (1)

引言

庄周是一名梦想家。至少他和他为数不多的朋友是这么认为的。他在现实中的职业是宋国蒙城国营油漆生产基地大队长。话说古代的油漆不是从化工厂里生产出来的,而是采集一种树的汁液炼制而成。于是庄周的工作就是每隔一三五带着农夫们给漆树园施肥除草捉虫,二四六带着工人们早上切开漆树的皮,在上面钉个桶,晚上去把流进桶里的漆树汁收集起来。如果偶尔漆树出汁不多,周日就要加班。

庄周生活的时代,叫做战国时代。顾名思义,是一个大家都在打仗的时代。那时候彼此征战不休的国家之中,有七个国家最能打,他们被称为"战国七雄":分别是齐国、楚国、燕国、韩国、赵国、魏国、秦国。合起来念就是齐楚燕韩赵魏秦,很容易就记住了。当然其实这七个国家并不是都在同一个时期特别厉害,战国是历史中一段很漫长的时期,齐国楚国燕国韩国赵国和魏国都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称雄中国的光辉一页,至于最后,最最厉害的秦国把他们全部都干掉,那就是后话了。

最开始我们已经说过庄周是宋国人,结合之前提到的战国历史,大家都应该明白了,宋国从来都没有厉害过。庄周就是这样一个乱世小国之中的无名公务员,此时力图用仁义礼教匡正天下的孔丘已经去世一百多年,《道德经》的作者李耳也骑着青牛失踪了差不多的时间。那个时侯几乎所有的聪明人都在试图让人们相信自己掌握了治理天下的秘诀,但庄周算是个例外。他一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甚至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因为他不像孔子那样喜欢在全国各地旅游。最后他甚至连公务员都当不好,穷困到需要向朋友借钱度日。

但就是这样一个庄周,却喜欢做梦,去想那些关于世界的,自然的,人生的问题。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思考的那些事情,那些答案,那些指引,都还在拯救人世间因为时代的黑暗和命运的不公而痛苦的人们,他的梦想,是千百年来失意的知识分子的心理寄托和救赎,正如孔丘是他们的导师和榜样一般。

他写的文章被记录下来,享受着和孔丘,李耳一样的待遇,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自己的著作,被后人称作《庄子》、《孔子》、《老子》--无数人希望从中解读出世界的真理,不过,庄周本人并不会在意这些。

因为他始终都是一个梦想家而已。

梦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子·齐物论》

有一只蝴蝶,它诞生于温暖的春日,在百花丛中遨游嬉戏。沐和风,饮甘露,好不快活。他就在林间的天地中这么自由的生活着,有一日,夏日的雨云遮蔽了天空,蝴蝶在一片树叶下看着雨水一滴滴落下,不知不觉中有些困了。

这时一道闪电划过,惊雷滚滚,它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战国时代的男人,从午睡的卧榻上滚下来(那时候正经的床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它惊恐的发现自己变成了人类丑陋而笨重的身躯,再也没法展翅在空中飞翔。他感到口干舌燥,抓起身边的杯子--人的饮料怎么这么难喝!

夏日的暴雨乘风而来,他感到了一丝寒意,这身体多么的脆弱,笨拙,不自由......

然后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工作和妻儿,想起了需要踏着泥泞去整理的漆树园子,那些不听话的农民工,还有家里等着自己上缴工资的老婆。

他感到了痛苦。

"庄周这个人类和那只蝴蝶,到底谁是真正的我呢?庄周这个人是蝴蝶在雨中的一场噩梦?还是蝴蝶是庄周在夏日午睡中的一场美梦呢?"

那个时候还没有人发明出穿越或者之类的说法,距离霍金描述平行宇宙尚有数千年的时间。庄周相信自己和蝴蝶之间必然有一个是虚幻的。

关键是,谁是呢?

这是一个永恒的问题。

鹏鲲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掊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庄子·逍遥游》

在极北之处,有一种叫做鲲的鱼。鲲无比的巨大,身体长达数千里。巨大鲲生出双翅起飞时,如无尽的白云一般遮蔽天空,一飞冲天,达九万里之高,这时候,他被称为鹏,人们说他的要飞向世界的最南端。

这是《庄子》书中的故事。不过其实,这个故事本身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不要去追究到底有没有这种生物,以及九万里早就飞出地球大气层了之类的复杂的事情,因为庄周不是一个幻想文学作家,他的重点不在这里。

当然,你能在各种书籍和网络上看到的百分之九十的关于鹏鲲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让人美以为这是一个美丽的幻想故事--这也是我想要告诉你的另一件事情:庄周绝对是被断章取义的最多的历史人物之一。

接下来才是庄周讲这个故事的重点:

秧鸡和鹌鹑出场了,你可能不认识它们是什么,不过你只需要知道它们是一些很小的家禽就可以了,从严格的生物学角度,它们都是不会飞的--只能扑腾。也许你从小生活在城市中,连活鸡都没见过,更不知道它扑腾起来是什么样子,那么你可以参考一款非常经典的游戏,叫《愤怒的小鸟》。

于是愤怒的秧鸡和鹌鹑听说了鹏鲲的故事,表示根本不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因为他们即使拼命的飞起来,也不过是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有时能碰到树梢,有时不能,有时能撞倒几块篱笆,有时候不能。

"在九万里的高空向南飞什么的,太可笑了啊哈哈哈哈!"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不知道天空和云彩,不知道大地的广阔,更不知道在那之上还有无限的星辰和月亮的世界。

这才是是庄子想说的故事。

混沌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庄子·应帝王》

传说中混沌乃是中央之帝,是个好客的神明。从传说时代开始好客就是一个美好的品质,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在那古老的时代,神明有各种奇异的形象。

混沌他,长得像个屁股。

具体一点说,就是他不像一般的人,有一双眼睛,鼻孔,耳朵,和一张嘴,所谓七窍。

这听起来有些可怕,但如果你研究一下《山海经》中和混沌属于同一时代的生物,就会发现十个脑袋的鱼,九条尾巴的狐狸,只有一只眼睛的山羊之类的东西。以此类推,长的像个屁股,虽然对于一个神来说不那么体面,但在那时候多半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了。

最开始我们说到混沌是个好客的神明,有一天,南海之帝和北海之帝跑到混沌的地盘上来玩,被混沌非常友善的招待了。

现在的我们难以想象没有嘴的混沌用的是怎样的方式来招待客人的饮食,毕竟我们都是有鼻子有眼的普通人类嘛。但无论如何,南海之帝和北海之帝都对混沌的招待十分满意,想要想一个办法报答他。

"我们为混沌做点什么吧。"

"好啊。"

"可是他是中央之帝,我们有的东西他都有啊。"

"不,有一样东西他没有。"

"你是说......脸么。"

"是的,让我们给他凿开七窍,变得和我们一样吧。"

于是他俩就这么做了,每天给混沌"凿"一个孔出来。

混沌在这个过程中有什么反应我们不知道了,但各位可以想象一下在脸上打洞是件多么疼的事情。

而南海之帝和北海之帝根本没有想过在人身上打洞人会死之类的常识性问题,他们只觉得自己有七窍,所以别人也应该有,而且绝对不会有问题。

于是,他们打了七天,完工的时候,混沌死了。

岁月

朝菌不知晦朔,惠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汤之问棘也是已。

--《庄子·逍遥游》

万物的生长节律是不同的。

当每天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那些附着在树木和岩石上的微小菌类们就被逐渐温暖的大地唤醒。他们在朝阳下获得了生命,整个上午就是他们的青春期,到了中午烈日当头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了恋爱和繁殖的季节。拼命吸收着下午的阳光,他们凝聚这自己生命的精华,最后在朝阳中分裂出生命的种子,随即与落日一同死去,只留下沉睡的下一代在寒冷的黑夜中等待明日的朝阳。

这是真菌的轮回。

而蟋蟀在春风中从卵里孵化之后,整个夏天都在忙于寻找食物和伴侣。你在夏日的夜晚能在草丛中就能听到他们求爱的歌声。到了秋天,它们会将卵产入泥土之中,而自己则死在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临之前。

这是昆虫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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