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见他脸色极为紧张,不禁轻笑了起来,道:“哥哥,你是不是怕我待在这里,早已落入风尘?”
凌云冲见她笑起来,颇觉诧异,道:“你怎么笑了?我是真的很担心。”
无可半开玩笑的反问道:“我倒是想要问问哥哥你,你是不是经常来这种地方啊?”
凌云冲自信的笑道:“你哥哥我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好。就算出入青楼,也绝不会失身的。”
无可被他七分一本正经中带三分幽默的模样逗得忍不住一笑,道:“你是乱石堆中一块玉,污泥坑里一枝莲。”
凌云冲笑道:“你也同样。”无可收敛笑容,正色道:“哥哥你放心,我不是待在这里的。”
凌云冲疑惑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无可不答,却问道:“你在东厂?”
凌云冲道:“是。”无可问道:“密侦?”凌云冲一怔,反问道:“难道你也是?”
无可道:“是的。”凌云冲道:“你刚才试图弄晕我脱我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东厂谁派你来试探我的?”
无可道:“我知道你有一千一万个疑问,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我其实是宫中尚食局里掌管司药的女史。”
凌云冲恍然明白。女史是女官,女官为宫中内职,是特有的宫中所设的职务,宫中设六局,即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每局均设女史,分掌宫中事务,其中尚食局掌管膳馐品齐之数,局下辖四司,分别为司膳、司药、司酝、司糦。
每次向皇上进食,都由尚食先尝,司膳掌管烹饪之事;司药掌管医方药物;司酝料理酒及饮品;司糦负责粮食肉类的保管和柴火供给的事情。
无可正是宫里司药的女史。这次黄坤到‘一庭芳’找她,便是奉了高寀的命令,为了查探凌云冲的身世。
无可道:“我在这里出现也只是今晚,和哥哥你在一起,这下你放心了吧。”
凌云冲点了点头,道:“这几日,我察觉许显纯派人在暗中调查我的身世。哼,许显纯和黄坤不敢自作主张,如果不是请示过魏忠贤,他们怎敢擅自有所动作,我想一定是魏忠贤授意他们查证我的身世,可惜现在他们仍是一无所获。不过我倒担心,他们有没有怀疑你的身世?”
无可道:“他们怎么会怀疑,他们只不过以为我是宫里的女史,可能根本不认识我。我被高寀陷害,但是他以为我已失忆。”
凌云冲闻言一怔,因为他眼前的堂妹并没有失忆,问道:“那是怎么回事?当年我父母家人都被东厂所杀,不久听闻你父亲在京中也遭东厂毒手。魏忠贤派许显纯亲率锦衣卫,假圣旨之名,以平息祸乱为由,在浙江湖州放火烧毁了史家村,我幸得一位和父亲素有交情的绸缎庄老板所救,当时在长江道上混迹了几年,后来他送我到了孙承宗那里。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无可道:“十三年前,在那场大火中,你救了我,可是我们失散了。那天,我听你的话,一直待在地窖里,那里面好黑,我很害怕,迷糊迷糊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多久,我晕了过去,后来醒转才知道是浙江一位世家名医救了我。你还记得当年常常来你家做客的那位张神医吗?”
凌云冲道:“就是咱们邻村的那位么?”无可道:“是的。他听说史家村被毁,赶来的时候,你已经被人救走了,他在地窖里发现了我。这位名医先祖师承医圣张仲景的嫡系传人,和我父亲是旧交,收养我为义女,照顾我教导我,是以我学得一身娴熟医术。我听闻父亲被魏忠贤所害,立誓为父报仇。
张神医临终遗言要我去找孙承宗,他过世以后,我就到了宁夏关孙承宗那里。那个时候,孙将军得到可靠奏报,朝廷里兵部尚书高寀勾结辽东建州,互通军事情报,但查无实据,苦无实证,都察院派到兵部的卧底也被高寀肃清了出来,所以孙将军就派我到京城,让我找机会混入尚书府,暗中侦察,刺探消息。”
凌云冲道:“我曾听孙将军的属下说,高寀和魏忠贤瓜葛非浅,十几年前,高寀在福建任税监一职,始终横行不法,肆意威福,甚至交通倭寇。魏忠贤派各地税监四处搜括民财,高寀听其命横征暴敛。
十三年前福建福州商民抗税监高寀的事件,闹得是沸沸扬扬风起云涌,高寀终被惩办,后来不知怎么又攀附上魏忠贤,官升至兵部尚书。”
无可愤怒的道:“当年就是魏忠贤指使高寀作伪证,诬陷父亲通倭,父亲才会含冤枉死。”
凌云冲怒色骤起,冷哼道:“原来凶手不止魏忠贤许显纯,还有高寀,这几个老贼都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无可道:“高寀患有头风之症,遍访名医均无人能治愈。我刚到京城时,自称是浙江世家名医的后人,名叫张无可,因为家到中落,进京寻亲未果,就毛遂自荐到京城大医馆做帮工。
我的一手歧黄绝技传到高寀耳里,他侧面打听了解多时,才让他府中总管送来求医的官帖,我便进了戒备森严的尚书府,高寀谨慎多疑,经过他几番问询,都没被他发现破绽。
我给他开的药方对他的头风大有作用,因此取得了他的信任。高寀还差人到浙江调查我的身世履历,孙将军早有准备,所以一切顺利。可是高寀仍存疑心,为了以策万全,他对我下毒,想让我失忆,想让我真正成为他的棋子,一心一意为他做事。”
凌云冲一惊,双手抓住无可的肩头,关切的问道:“那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无可道:“有天相佑,福大命大。哥哥还记得我小时候被竹林的一条小蛇咬过的事吗?”凌云冲点头,道:“从不曾忘记。”脑海里又闪现出那日他兄妹俩和方正安一块儿到竹林玩耍的画面。
无可道:“没想到那条小蛇的毒居然能克制东瀛邪蟒的毒。我曾中过竹林小蛇的毒,没想到好了以后,竟能抵御‘血之亲’的毒,所以我才没有失忆。”
凌云冲听到这个陌生的蛇名,大为意外,得知此毒剧毒无比奇怪至此,不禁骇然,问道:“东瀛邪蟒?听这蛇名就够剧毒可怖。我很不放心,你真的没事?”
无可道:“我刚进尚书府见高寀时,他叫下人看茶,其实但凡做客请喝酒品茶再平常不过,我不能不喝,虽然我事事小心一再提防,只是没想到这种毒无色无味,中者全然不觉。
我行医多年,曾听说过一种叫做‘血之亲’的毒,这种毒是从东瀛邪蟒的毒提炼制成的,中毒的人会失去记忆,遵循蛊咒,听命于施毒的人。这种毒没有其他解药,唯一可解毒的是自己亲人的血,而且越是嫡亲的人的血越有功效,所以这种毒被叫做‘血之亲’。”
凌云冲听得心下一凛,凝神若思的道:“这毒可真够邪门的,竟然连解毒也这么复杂。”
无可道:“从前我也只是有所耳闻,未曾真正亲眼所见,直到高寀派我进宫中尚食局做司药女史,我才知道他以为我已受他控制,于是我就装傻充愣,将计就计,让他以为我中毒,以便查探他到底有什么阴谋。虽然我被他下了毒,但是他也被我下了毒。”凌云冲道:“你如何对付他的?”
无可道:“我来京城之前,孙承宗告诉了我一些他这些年查得的关于高寀的生活习惯,其中有一点,我觉得是个突破口,高寀看书的时候喜欢以手沾口唇翻页。所以我早已准备好一本书,每一页上都涂上毒药。
我知道他本身是个用毒高手,一般的毒他都认识也能发觉。我所用的此毒,是一种叫白伞毒蕈的毒,这种毒蕈在南方民间偶有人采摘误食而导致死亡,因为它的样子和味道与无毒的蕈类几乎毫无分别,看上去洁白无瑕,却是个穷凶极恶的杀手,而且这种毒根本无药可解。
此毒作用迟缓,是种让人难以提防的慢性毒物,发作时只会令人有头痛的症状,这正好让高寀分辨不出是中毒。我把义父所著的那本《杂病论》找了出来,将毒蕈的液汁浸在每一张的书页纸里。
后来高寀邀请我进尚书府给他诊治头风之症,我就把这本书当作见面礼送给他,说这上面记载有医治头风的良方和各种调养的小窍门,对高大人一定有益处,高寀听后,很高兴的收下了。
只怕这些时日他没看这书,只要他看了,便会脏腑俱损,肠穿肚烂,离死期也就不远了。只是这是一个漫长的中毒过程,他现在还没死,所以我还得继续先查他的罪证。”
凌云冲暗暗佩服无可的智谋与聪慧,赞道:“做得好!这倒真是一个绝招。用兵虚实之道,示之以弱,而迎之以刚。”
无可道:“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啦。求稳乃兵法一贯之理,盲目冒险就是危险,步步为营,稳中求胜,方为上策。”
凌云冲点头赞许,问道:“你是如何进宫做女史的呢?”
无可道:“那个时候,时逢宫中招募女官,高寀便推荐我进了宫,吩咐我做他宫中的棋子。”
凌云冲道:“原来是高寀安插你进宫的,他想要你帮他对付谁?”
无可道:“这么机密的阴谋他没这么早暴露出来,不过他要我密切注意皇帝的饮食,他的目标会不会是皇帝?可是在我查探的线索看来,皇帝吃的喝的都没有问题。”
凌云冲道:“这次天启皇帝溺水,魏忠贤怀疑有人在背后作手脚,我负责追查的就是这个案子,魏忠贤似乎早就怀疑许显纯,叫我放手去做,无非就是要找出许显纯出卖他的真凭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