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殊笑得讪讪，微一颔首道：“是妾身思虑不周了。”
待太平公主离去后，雪殊也起身告辞，“上官才人言辞精妙，妾身这一上午受益了，等午后再来领教。”说罢她似笑非笑地瞧着婉儿，等她的答复。
婉儿忧心合欢，自然没有精力与她闲谈，“昭训客气了，那便午后再相见吧。”
一时纪、沈两位承徽也都请辞，等她们都走后，婉儿才松了一口气，蹙了眉坐下道：“哪里就那么忙呢，竟连中午也不放姐姐回来。”
凌霜安慰她道：“你又多虑了，合欢姐姐只有比咱们聪明一万倍的，哪里就能累坏了不成。”
婉儿想起昨日见太子妃，太子妃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都是大家气度，想必也不屑于刁难合欢，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此时许燕锦打了帘子进来，走近了低声道：“英王府里来的消息，明日是旬末，殿下要来东宫拜会太子，吩咐当时三位才人要在太子妃身边随侍着，以防万一。”
这件事情既然是通过许燕锦传到婉儿她们的耳中，就必然是过了武后的耳朵，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武后的命令却是一点都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只有听从。
许燕锦收起了刚才谨慎的神情，换上一副温柔面孔，扬声道：“两位才人的午膳可要传了么？”
婉儿自然知道她是扬声说给帘外的宫人听的，便也道：“那便传吧，我与凌姐姐在外间一同用膳就是了。”
婉儿搛了一筷子桂花糯米藕，面带惋惜道：“我瞧见这桂花糯米藕，就想起了刚才温昭训在桂花边的样子，她也一定是昨日被说得太难堪了，竟一夜之间心性大变，咄咄逼人了起来。”
凌霜摇了摇头，“或早或晚，人总是要变的，更别说深宫这个吃人的地方了，温昭训从前也非什么良善之辈，如今只是变本加厉罢了。如今她在咱们的对立面，你怎么反倒同情起了她？”
婉儿忙示意她噤声，低声道：“姐姐慎言，这话教殿下与天后娘娘听见不是闹着玩的，婉儿哪里敢同情她呢。”然而婉儿心里清楚，她对温雪殊有种莫名的欣赏，看见她如今这样，心里到底有些心酸了。
光天殿这边寂然饭毕，慧珏温然笑道：“公主午觉想歇在哪？皇嫂替你打点。”李嫕道：“皇嫂定就好，”又转头问合欢道：“唐才人中午不休息么？”
合欢用帕子拭了拭嘴，微一颔首，“全凭太子妃做主。”
慧珏心中暗恨，她认定唐合欢是三个才人之中的主心骨，中午不让唐合欢回宜秋宫休息，一来磨一磨她的性子，二来也减少合欢与东宫诸人的接触，少生事端。如今公主这样问，唐合欢又如此答，慧珏自然不好不让她休息，她笑得温和端庄，“红绫，还不赶紧去收拾出两张床榻来。”
红绫领命离去，合欢揉了揉太阳穴道：“能得娘娘的教诲，妾身三生有幸，纵然是中午不得歇息也不妨事的。”
合欢这话本身就有些得了便宜卖乖，但若是对着旁人也许还不打紧，对着太子妃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太子妃出身大家，贵为储妃，除了尊长之外，自幼无人敢忤逆，加之她性格爽利，自然也不耐烦掩藏情绪，她冷笑一声，道：“唐才人这话我不爱听，才人既然受教了，歇不歇息便自己看着办吧，别说得好似本宫强求你歇息，不乐意你学一样。”
合欢面上一僵，自知失言。她虽年轻位卑，但这样言辞犀利的讥讽却是多年不曾听过了。回想起纪、沈两位承徽的话，太子妃爱憎分明，这真是丝毫不错。
合欢知道精心斟酌的语句在太子妃这儿未必就比诚恳的言语好用，她忙低了头，语气懊悔道：“妾身年轻不懂事，以致失言，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慧珏到底不是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女子，见合欢服了软，也就不再计较，淡漠地挥了挥手道：“本宫累了先去歇息，唐才人请自便吧。”说罢也不再理公主，径直扶了宫人的手转入内殿里了。
合欢心下一松，缓缓吐出一口气，却听太平公主笑盈盈地对她道：“皇嫂这样说话，怎么能收服人心呢，唐才人你说是不是？”
合欢看着李嫕那张纯净明朗的面孔，只觉得现在的处境是前所未有的棘手，她从未这么无措过，一种不详的预感笼上了她的心头，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她含混道：“妾身不敢妄议太子妃娘娘。”
其实太平公主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有为难合欢的意思，她见合欢不肯多说，倒也不再多问，只摆弄着自己的赤金镯子道：“才人不愿意说也无妨，本宫现下有些乏了，想去休息，”说着她站了起来，颔首道：“失陪了。”
合欢忙站起身送她，待她走后，合欢抚了抚自己的额角，沉了一口气，也向外走去。
李贤却在这个时候进了宫门，只见他一身鸦青云纹锦衣，腰间束一条金色宫绦，浓眉乌黑，一双茶色眼眸清亮有神，俊逸的五官在秋日的阳光里显得温暖异常。这是合欢除了李显之外，第一次见到如此英俊的年轻男子，他没有笑，可在合欢眼里却比笑着更加美好，好似他的眼睛里有温柔的春水，有璀璨的星子一般，倒也没有一颗心在胸腔中狂跳，可她却是的的确确地知道自己沦陷了。
李贤走近前来，距离不近不远，保持着嫡子与庶母该有的分寸，施礼道：“才人安好。”
合欢忍着微颤的嗓音，敛衽道：“殿下万福。”
李贤微一颔首，目光在合欢身上略略一扫，就收起了目光，“小王瞧才人面色不佳，可是我东宫哪里招待不周么？”
合欢听了这话，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卑。他有一个那样倾国倾城的太子妃，自己便是盛妆之下也难望其项背，更何况今时今日的难堪憔悴了，可她却还要笑得得体大方：“殿下客气，妾身在东宫一切都好。”
李贤听了点了点头，“那便好，这次是辛苦才人了，明日旬末小王便亲自设宴，好好款待一下三位才人。”
论理合欢应该婉辞的，可她却鬼使神差地道：“殿下有心了。”
李贤闻之一愣，似是没有想到合欢会这么说，却也很快地回过神来，“才人无需多礼，现下是歇中觉的时候，小王便不多陪了。”说罢李贤侧身让开了路。
合欢闻言施了一礼，从他的面前走了过去。
待合欢走远，李贤便走进了慧珏的寝殿，彼时慧珏刚摘了步摇耳坠这些细碎的首饰，正要往榻上安寝，乍见李贤来了，不由惊喜交加道：“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李贤挥手让宫人们退下，挽了慧珏的手坐在榻上道：“明日旬末因此事情少，用了午膳瞧着没什么事就回来了，对了，昨日咱们商量的事情如何了。”
慧珏面上是少有的温柔神色，道：“名单今日晨起就送回家中给母亲看了，母亲说其中朝议郎张明之女张氏最与众不同，名媛的饮宴她从不出席，佛寺道观也从没遇到过。可她的几位姐姐却是常碰到的，她们提起这个幼妹都说性子古怪不合群，连她们至亲姐妹都极少交谈，妾身想，这位张氏大约是最合殿下心意的了。”
李贤听了沉默半晌，突然笑着打趣道：“这个张氏如此怕见人，不会是貌若无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