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笼轻纱罩，心弦得人扰。
屋里的小孩就坐在门边，红通通的双眼已经难以留下一滴泪了，目光涣散，时不时重重的抽咽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张文瀚的心，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他必须离开一段时间，为了小孩，他还是会回来的呀，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孩既不愿跟他回去也不愿等他。
“先回去吧，让她好好想想，还有我呢。”叶岚的话像有着非一般的魔力让他丝毫生不起不信的念头，呆呆的看看叶岚，看看那扇紧闭的门，再呆呆的回去了。
外面发生的事，小孩是能听见的，可小孩不想听他们说什么，她只想听听张文瀚的声音而已，只想确定他没有离开而已，可是，突然那熟悉的声音消失了，任凭小孩怎么努力去听都再也没听见任何想听的声音，小孩慌了。她惊恐的站起身，将门打开，门外哪还有那熟悉的身影？
“张文瀚呢，张文瀚呢？”小孩紧紧攥着叶岚的双臂问道。
“你冷静点，”叶岚柔和的声音安抚着小孩的不安，“张文瀚没走，他只是回房间了。”
“你骗我，你骗我，他要走了，他要走了······”小孩慌乱的向张文瀚的房间跑去，嘴里不停的叫着他的名字。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心情，你让张文瀚怎么睡得着？他站在窗边，看着朦胧的月亮，心中却溢满苦涩。
当叶岚追着小孩的身影跑来时，只见小孩静静的站在门外的矮树边，偷偷的看着张文瀚，他见过倔强的小孩、臭脾气的小孩，却从未见过如此孤寂的小孩。
“怎么不进去？”叶岚忍不住问道。
“进去又怎么样，我们是不可能的。他走也好，忘了我，一切就好了。”如此冷静的小孩让叶岚的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觉。
“别这么说，他只是回去一趟，现在离冬至也不远了，回家过个年，明年开春前定能赶回来的。”
“回来了，又怎样？”小孩抬头仰望星空，看着朦胧的月亮，声音竟也变得朦胧起来，“我家人是不会允许我嫁给他的。我们终究还是有缘无分的。”
“家人？”叶岚一直以为她是哪个遭了难的富贵人家的小姐，没想到她还有家人在，“你从未说过你家的事。”
“是吗？”她幽幽的看了叶岚一眼，“这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我只能告诉你我出生于大族之家，我的一切都不是我能够掌控的。”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问过你‘为什么要救我’吗？”她惨惨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因为我确实不想活了，真的好累啊。”
“小孩，你才多大呀，小孩，这样悲伤的表情是不应该属于你的。”
“命该如此，既然当初没有死，我就不会在逃了。”
“你到底在逃什么？”
“逃离我的命运，逃离我所有的一切，可我失败了。”
“要逃离不一定非得死，只要你愿意，张文瀚一定很乐意和你一起寻个安逸的地方过一辈子的。”
“天下之大，却难有我的容身之所，他和我在一起只怕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宁，这不是我想要的。”
“小孩······”
“叶岚，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能够体会一次爱的滋味，以后再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你，也要走了吗？”叶岚艰难的问道。
“不想那么快就走，想多留一会儿，不过，大概不会太久的。”他们也应该找来了吧，小孩默默的想着。
叶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小孩背后，看着小孩望着张文瀚。凉风袭来，吹歪了树枝，也吹关了窗，张文瀚的身影消失在小孩眼中，却烙印在小孩心里。
屋里的灯灭了，小孩的心情也暗了，她沉默不语的走回了房间。这样的一个不安的夜晚在三人的心思中缓缓的挪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无疑是极为难熬的，尤其是对张文瀚和小孩。
张文瀚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小孩倒是与平常没多大区别，只不过沉默多了一点，脾气少了一点。张文瀚几次提出希望小孩和他一起回去顺便他的父母与师父，不过，小孩不是沉默便是岔开话题，张文瀚见她不愿提起这个话题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离别总是那么快就到来了，张文瀚一拖再拖终究抵不过飞逝的时光。
这一天，冬季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整个蒲州城都被笼罩在白茫茫的雪花中，秦彩轩里弥漫了离别的伤痛。姑娘们都难舍这个愿意任她们开玩笑的傻小子，张文瀚在的日子，姑娘们都很喜欢与他在一起，尤其是向他学习琴音的时候，他的专注、认真与投入深深地吸引着每一个人，虽然张文瀚一遍遍的保证自己过了年就会回来的，但是这并不能减少大家的不舍。
小孩站在众人身后不曾说一句话，眼中难以抑制的泪水却能说明很多很多，张文瀚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小孩身上，想起了作为一切的起源的那个梦，梦中的女子的脸渐渐清晰，赫然就是小孩，她弹着琴对他笑，笑得美极了。渐渐的女子的脸再次朦胧了，曼妙的身影逐渐淡去，到最后连琴声都变得模糊不清。
张文瀚慌乱的晃晃脑袋，眼前又是众人的样子，小孩却是不见了，他张望着寻找，只见叶岚看着他，向他微微摇了摇头。张文瀚有些低落，向众人道了别，跨上马，头也不回的飞驰而去，他怕他忍不住会回去。
看张文瀚走远，叶岚才让梨花带雨的众人回去。这天来秦彩轩的客人们都能从姑娘们的歌声、琴声中感觉到伤感，小孩将自己关在房门里，不吃东西也不说话，任谁来都不搭理，只沉静在自己的世界中。
“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叶岚在她身边坐下，无奈的叹气。
“大概，我与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小孩的语气很清冷。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但是，真的这么容易就要放弃吗？”
“不然能怎么样，你如果知道那是怎样的势力，你就会明白了，那不是我或者他就能够抵挡的了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带给你那么多痛苦？”
“希望你永远不要遇到他们，他们······”小孩的眉像拧成了麻花似的，她眼睛微微闭了一会儿，再睁开时又是一片宁静，“其实，也并不都是痛苦的，曾经的我是那样的开心，父母的疼爱、哥哥的宠爱，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作为这个家的女儿，必须为家族的利益着想，我一直都是那么做的，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像现在一样只想着逃离，哪怕以死为代价。”
“既然已经逃了，何必再回去。”
“你不懂的，不论我逃到哪里，只要我活着他们就一定能找到我的。这就是命吧，生在富贵人家，我所得到的比别人多得多自然也要担起更多的责任。能够感受一次真爱恐怕是我这一生做的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了，我真的知足了，没有什么好怨的，我只希望家人安康，哥哥们和睦相处，也希望他，他可以得到幸福，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好了。”
“你真的做得到听天由命？可你看看你的脸，”叶岚气恼的拿起梳妆台上的铜镜对着她，镜中的人儿泪流满面，“你为什么要流泪，麻烦你想想清楚再做决定好吗？看看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你说起来容易，可是我要怎么办？你要我和我的亲人做对吗？他们给了我太多太多了，即使再不愿，这也是我欠他们的，是我必须做的事，我不能拒绝的，你明白吗？”小河般的泪水流得更欢畅了。
叶岚一怔，近一年的舒适生活没能让他忘记过去，曾经这不就是他自己吗？为了爷爷，他必须快速的成长起来，成为爷爷所希望的继承人，他拥有很多人所难以拥有的地位、财富，他也为此失去了自由、情亲。都说上帝是公平的，想拥有什么必然要失去一些作为代价。
叶岚轻轻揽过小孩，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泣，这样的矛盾他是懂得的，这就是责任，逃避不了的责任。
张文瀚走了，小孩也没了弹琴的兴致，秦彩轩就少了这两个中流砥柱，不过，姑娘们经过这一段时间和二人学习了一些后都有不少提高，所以，客人虽然少了一些却仍可以称得上是蒲州城第一歌楼。
转眼间就到了年关，秦彩轩也歇业了，有亲人在的姑娘们都回了家，只剩下五个已经失去亲人的人待在秦彩轩，绿衣也是不回去的，她有家和没家其实差别并不大。不过快到过年了，绿衣在叶岚的陪同下回了一趟严家，父女两见了面可以说是抱头痛哭，她大娘依旧是一副高傲的样子，对二人不削一顾，不过陈诚已经不想再通过严家来迎娶绿衣了——他有空就往秦彩轩跑，相当勤快——她大娘就没什么好用的借口，加上严老爷子难得见到女儿突然就硬气起来，那女人毫无办法找了个借口回房去了。
这些不过是插曲而已，最重要的还是要过年了，秦彩轩剩下不多的人也依然兴高采烈的，忙里忙外的将秦彩轩打扫了一遍，又购置了许多年货，连小孩的气色也都好了不少。
过年这一天，姑娘们穿上了叶岚替她们定做的新衣，里里外外又是一番忙碌，做了满满一大桌的好菜，大家也都吃得颇为尽兴。饭罢，姑娘们凑在一起说笑守岁，小孩却一人来到后院，看着那间已经空了的房间发愣。
“外头冷，还不进屋。”叶岚见她一个人不太放心就跟了出来果然就见她在雪地里冻着。
小孩出奇的听话进了屋子，叶岚一进屋子就开始将屋子里的炭火生起，不一会儿就暖烘烘的了。
“过了年了，很快就会春暖花开的。”叶岚很有深意的看了小孩一眼。
“真快啊，叶岚，我昨晚做了个梦，我想我该走了。”小孩再一次低沉了。
“傻小孩，你怎么变得和张文瀚一样了，一个梦而已······”叶岚说不下去了，小孩也更加沉默了。
“总会好的。”叶岚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又是一个沉默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