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渊和萧翎雨吃过晚膳走出客栈时，竟发现天空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丝。已经进入春天的季节，即便是傍晚下着小雨，天气也算不得冷，但镇子的路上已鲜少有人影，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温润而静谧的气息。
萧翎雨在房檐下驻足，探出手去，有几滴雨水便顽皮地落在了她的掌心。她收回手，笑吟吟地转身望向裴子渊，“你看，下雨了。今天我们就先回房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了。”
裴子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客栈里走去。萧翎雨见状，以为他接受了自己的建议，眉开眼笑地跟上，可刚走到柜台前，便因为刹车不及，一头撞上忽然停下的裴子渊的背。
萧翎雨揉着鼻子，从裴子渊身后探出个头来抱怨：“要停下也提前说一声嘛，干什么忽然不走了？”
裴子渊并不答她，而是敲了敲柜台的桌子，向伙计询问道：“你们店里是否有准备雨伞给客人？”
“有的。”伙计忙从柜子里取出两把伞，放到柜台之上，“您尽管拿去用。”
萧翎雨见状，扯了扯裴子渊的衣袖，疑惑地问：“不是还要出门吧？”
“当然，我定好的计划很少会改变。你也拿一把，跟我来。”裴子渊说完，抬步走向了门口。他一脸坚决的表情，显示着没商量的决心。
“不懂变通。”萧翎雨朝着裴子渊离开的背影扮了个鬼脸，但还是不敢耽搁地跟了上去。
两人沿着街一路步行，裴子渊不开口，萧翎雨也只得忐忑地不断偷瞄他，揣测着他的心思。这样并肩走在清静的街上，仿佛案子、古董、一切的一切皆暂且远离，难得地寻到一丝内心的宁静。但这也只是表面而已，实则那雨水打在伞上的滴答声响，更加增添了几分焦灼的心绪。
这镇子并不大，总共也就几条纵横交错的街道。走了十来分钟后，两人便在一个大门前停住了脚步。虽说是大门，但也只有左右已掉落的两扇木板依墙而立，上面的红色漆早因年代久远而斑斑驳驳，很多地方皆褪了色，露出里面的木色。若仔细看，还能见到木板上遍布着焦黑的痕迹，越发显得破旧不堪。
裴子渊转头看了看萧翎雨，她虽然极力维持着镇定自若的样子，但单薄的身子在细雨中微微颤抖，握着伞的手指紧紧扣着，用力到关节都有些发白。裴子渊心中微微不忍，但眼下也只有这样。这一行，不光为了找到查案的线索，有一些事，他认为萧翎雨必须要面对。
“你还好吗？是不是觉得冷？”裴子渊放缓了语气问。
萧翎雨摇了摇头，但纷乱的思绪使得她无法回答。裴子渊几步走到她面前，把雨伞交到她左手，脱下自己的外套，轻柔地搭在萧翎雨肩头，“进去吧。”
萧翎雨无意识地跟着裴子渊，两人前后步入了大门。比起门口处所见景象，院中更可以说是一片荒芜，十几年前一场大火烧得早已看不出白家原本的模样，显然当年警察善后时也仅是敷衍地收拾了一下，到处可见残垣断壁。破旧脏污的地面上，青砖缝隙之间丛生出杂草，除此之外，见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
在这阴霾的夜晚，真难以想象这里曾是大户人家住过之所，俨然一副乱葬岗的荒凉模样，仿佛随时会有孤魂野鬼从背后随着夜风飘荡出来，出其不意地拍打着肩膀。
萧翎雨瑟缩了一下，裴子渊安慰她道：“别怕。”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交给萧翎雨一个，“我们分头去找找，看能否发现什么。”
“我……”
“如果有事，大声叫我，我会立即赶到。”裴子渊叮嘱完，便自己走向了旁边一个看似院落的墙后。
其实裴子渊并未离开，而是一转身，隐蔽在墙后面，悄悄地打量着萧翎雨的举动。他并没指望此行能在这片废墟上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为的只是试探萧翎雨，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而分开行动，更方便让萧翎雨有所表示。虽然他明白，也许这之于萧翎雨，会是个残忍的经历，他也心有不忍，可他肩负破案的职责，不得不为。况且，这件事在萧翎雨心中憋闷了十几年，借此机会，他希望她能够让自己发泄且解脱出来。
只见萧翎雨站在原地，先是茫然地环视四周，不知站了多久之后，深深吸了口气，暗夜中竟响起了她唱着童谣的声音，“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请吃糖，请吃糕，糖啊糕啊莫吃饱。少吃滋味多，多吃滋味少……”
萧翎雨唱罢一遍，又唱一遍。裴子渊心中疑惑，这不是她外婆教她唱的童谣吗？可她为何会在此时唱起？本来以为她是因为惧怕，唱来壮胆，但他很快便感到脊背有些生凉。这般阴云密布的夜里，月亮皆被隐藏了起来，四周笼罩着一片黑暗，唯有雨水敲打在地上的声响，像是为萧翎雨伴奏，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诡异地飘荡在空气中。
裴子渊觉察到萧翎雨的不对劲儿，刚想上前阻止萧翎雨继续唱下去，却见她有了行动。萧翎雨也不开手电筒，而是在黑暗中飞快地前行，仿佛轻车熟路般绕过面前的几根柱子和半烧毁的墙，一闪身便失去了踪影。
萧翎雨这突然的举动，许是心境使然，她走得竟比平日步伐还要快上许多。裴子渊并无准备，待他跟上前去，已经不见了萧翎雨的影子。裴子渊心中一沉，忙停下来冷静地打量周围的情况。从并未完全被焚毁的建筑来看，自己此刻所处位置，应是一处走廊，左右各有一个月亮门，连接着后面一方天地。可左边地面的草略为湿润，右边的草叶上，雨珠被扫落了一些，看来萧翎雨是往这方向而去了。
裴子渊快步穿过月亮门，一眼便看到了呆坐在一口水井前的萧翎雨。她的雨伞被丢在一旁的地上，独自呆呆地坐在井沿上，不断飘落的雨点儿打湿了她额前的黑发和肩头的衣裳，在风雨飘摇中，那原本就娇小的身躯更显单薄，像是一眨眼便会从眼前消失。
“你在做什么？”裴子渊心中一紧，丢弃了初始时想要躲于暗中观察的想法，来不及仔细思考，忙奔到近前，将手中雨伞遮在萧翎雨的头顶，下意识地伸手紧拉住她。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竟忘记了查案、忘记了线索，内心唯有一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惧。
萧翎雨仰起头，脸上遍布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痕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没有了往日的灵动，犹如一具毫无生命的木偶般，直直望着裴子渊问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你之所以坚持来这里，就是想告诉我，你发现了我并非萧翎雨，而是白灵？”
“我只猜测你是白远战之女，可并不清楚你当初是怎样逃过一劫的。”裴子渊顿了顿，见萧翎雨并没回答的意思，又继续道，“若我猜得不错，应是管家白萧带你逃出来的，当年他也没死，代替你们被害，又蒙蔽过世人眼睛的，乃是白萧的女儿和表弟。”
“你说得没错。我之前说过，因为外婆死后，我患上了怕生的毛病。若仅只是家人还好，后来父亲带回了程万山，怕我不适应，便将我安排到较远的小院去，我也只见过程万山几次而已。许是因父亲这般安排，我才天意般被那群强盗给遗漏了。那晚我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吵闹，本想去看看，白管家闯了进来，一把将我抱出了房间。一路上我见到尸横遍地，四处都是鲜血，简直吓傻了。白管家抱着我，就是跳入了这口井中，巴着井里的缆绳硬是坚持了一夜又一天，等警察赶来又离开之后，才带我爬了出来。”萧翎雨抚摸着井边，喃喃念着，“就是这口井，要不是它，怕是我早烧死在大火之中了。”
“你们为何不去找警察？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白管家人现在何处？”
萧翎雨摇了摇头，“白管家说，警察也拿那些盗匪没办法，他会照顾我。可后来在街上因赶上大集，我们被人潮冲散了，我饿了几天，正饥寒交迫时遇上了干爹，干爹收留了我，我才一直跟着他走南闯北，顺便寻找白管家的踪影，怕生人的毛病也渐渐好转了。我改了白管家之前的萧姓，萧翎雨是代替我被烧死的白管家女儿的名字。白管家之前在我爹身边多年，对古董也深有研究，所以我猜想他可能做了这一行，用这名字终有一日能找见他，但这些年了，也未寻到。”
“难怪你上次在程家见到古董行的古乐，询问圈子里可有姓萧之人。你想方设法接近程家，可是为了那祭红釉盘？”
“不错，这些年我也在关注出现的我家流失出去的古董。祭红釉盘是我家传家之宝，我自然要想办法确定其真伪。”
“那结果如何？”裴子渊关切地问。
“确是真品，但却不知是怎样流落至此，不过……”
“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