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老警员一边转身在后面的柜子里翻找着，一边嘴上还念叨道，“早就听闻过裴警长的名声，可没想到如此年轻。不过您调查白家的案子，可是另有隐情？这案子都结了十多年，还有什么价值？”
“有无可查性我自会判断。”裴子渊淡然的语气显然秉着一向公事公办的态度。
“那是，那是。”老警员赔笑着从柜子里摸索出一本牛皮纸封面的档案，掸落了上面的尘土，放到桌子上，“就是这个，您随便看。”
裴子渊在桌旁坐下身，不再开口，而是认真地翻看起记录。老警员也不好再打扰，也端着茶壶找了个地方坐下，径自继续慢慢品着茶，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屋子里一时间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裴子渊时而皱眉，时而沉思。
没错，裴子渊并非像对萧翎雨说的那般，到当地警察署接洽这样简单，而是为了详细查看当年白家灭门案的卷宗。而这一连串的命案，就像这案件记录一样，看似没有特殊之处，但实则在合理的表象之下，隐藏着诸多疑点。裴子渊用手点着卷宗上的文字，正如吴来所说，白家记录在案的调查结果是盗匪洗劫杀人，清点人数后证实没有活口，可他还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蛛丝马迹。
“当年这案子你可清楚？”裴子渊转头询问着老警员。
“当然，我还参与过办案呢。”老警员眯起眼，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能有幸参与过这等大案件的自豪。
裴子渊心中一喜，“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别，我可受不起‘请教’二字，裴警长您有何事尽管问。”被裴子渊一说，老警员显得诚惶诚恐，忙放下手中的茶壶，正襟危坐换上了正色。
“白家命案发生后，核对死亡人数时，可曾让死者亲眷确认？”
“那是自然，这毕竟是好几条人命的案子，且主人白远战亦是镇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们很是重视，所以除主人白远战外，死亡的下人们，我们都一一去了其家乡找人来认领尸首，丝毫不敢怠慢。”
“那么全部认过尸了？”
“也不是，您也知道，但凡在大户人家做了下人的，全都是些孤苦伶仃或家境贫困之人，也有个别没有亲眷的，就由警方出面给简单埋了。”老警员顿了顿，又回忆道，“再说，白家被盗匪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很多尸首都焦黑得不成样子，要分辨清楚也有困难。”
裴子渊关切追问：“你方才说，尸首都被烧得面目全非，那可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好像没有。”老警员摇了摇头，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要说起来，有个事不知算不算得重要。因为案子发生在深夜，当年我们抬尸首时，发现被烧死在火场的大部分人，皆是死在自己房内，唯有白远战的小女儿白灵，尸首却并未在自己房中。后来在管家白萧房里，发现了一大一小两具尸首，那女童尸首被确认乃白灵。”
“不是说尸首被火烧过？如何确认的？”
“清点人数时核实的。白家上上下下，就只有一个女孩儿，不是白灵还能是谁？”
裴子渊眼中墨色一沉，复又问道：“那管家又是何人？”
“白萧原名萧白刀，因为世代服侍白家人，所以索性改姓白了。”老警员解释完又补充道，“哦，另外我们核对身份时，也没能找到白萧的家人。据同村里的人说，白萧本有个女儿，妻子死后交与了白萧的表弟照顾，但白家出事之后，我们去村里也没找到人，村里人说不知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自此便不见了。”
“如此巧合，也姓萧？”裴子渊一拍桌子站起身，把老警员吓了一跳，“那就对了。”
“裴警长，您这是……”
“多谢你的配合，我收获颇丰，总算是不虚此行。”
裴子渊微笑着拍了拍老警员的肩，便告辞离开了。老警员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挠着头喃喃道：“这裴警长是什么毛病？我怎么未看出是何门道来。”
他摇了摇头，又缩回到角落，享受地品起茶来，仿佛这些纷扰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悠闲等着退休日子的到来。
裴子渊找到客栈的时候，萧翎雨已经办好了入住手续，坐在大堂的桌子旁，叫了一桌子菜肴，正有滋有味地吃着。见裴子渊走进来，她兴奋地向他招手，唤他过去坐。
裴子渊在她身边坐下，打量着桌子上的菜，“你倒是自在。”
“没办法，我等你半天都不见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总不能让我饿着肚子等吧。你不吃饭可以，我可不想做饿死鬼。”
“我从不知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偷儿会如此不耐饿？没挨过饿吗？”裴子渊淡然地看了看她，“钱是哪里来的？”
萧翎雨面露理所当然的神情，扬了扬手中裴子渊的钱夹，“你不是说过，要用钱可以从里面拿？来，一起吃就是，我还没怎么动筷子呢！”说完，递上另一双筷子到裴子渊面前，脸上挂着一抹讨好的笑容，“警察署联络好了？”
“嗯，打过招呼。”裴子渊面无表情地接过筷子，并无太大意外，毕竟拿钱夹给萧翎雨时，也就想到了这般结果。但他却没想到，自己心中竟也感受不到半分不甘愿的心情。他夹了一口菜，随口催促道：“快些吃，吃完就可以出去办事了。”
举着筷子正专心向口水鸡进攻的萧翎雨，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这天都黑了，我们难道还要出门吗？”
“不错，有个地方必须去上一趟，为了早日查清案子，赶早不赶晚。”
萧翎雨听罢，方才用膳的热度立即冷了下去，虽没再开口，但裴子渊不难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伙计不停地往桌上摆着一道道菜肴，萧翎雨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好像与自己无关一般，机械性地夹着菜，就是忘记往嘴里放，也不知道神游去了哪里。
同桌共食的裴子渊实在看不下去，往她碗里放了一个馒头道：“快吃饭，有什么事填饱肚子再说。”
“可是……”萧翎雨干脆放下筷子，刚要再说些什么，砰的一声，一个酒杯落在她面前的桌上，随之而来一股扑鼻的酒气，一个脚步略有些摇晃的人影出现在她身边。
“小美人儿，原来你也在这里吃饭，我们真是有缘，来，陪爷喝一杯。”
萧翎雨循声皱眉望去，脸上露出一抹愤然，竟是早先撞到的那男人。见裴子渊脸上闪过一抹不悦，她向裴子渊解释道：“我不认识他，刚进门时不小心撞了他，可没告诉过他我是女人的身份。”
“嘿嘿，这还用说？虽说你穿着男装，但小美人儿你生得这般唇红齿白，瞎子才看不出来。”
裴子渊皱起眉，当初自己便没立即分辨出萧翎雨的女儿身，这男人一席话，岂不变相地骂了他？可他的怒意似乎还不仅仅为此，眼见这人对萧翎雨那色迷迷的样子，一股气血莫名在他体内流动，几乎压抑不住想要动手的念头。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萧翎雨既然跟在他身边，便算作是他手下之人，即使护着她，也并无任何不妥。想到这里，他的拳不禁越发握紧了些，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谁知喝得已有了不少醉意的老大丝毫感觉不到裴子渊的敌意，还得寸进尺地将一只手搭上萧翎雨的香肩，不知死活地继续出言道：“别不好意思，爷请客喝酒，来，笑一个。”说着，咽了咽口水，一只手就要抚上她白嫩的脸颊。
“放肆！”
老大手还没碰到萧翎雨，裴子渊一声断喝，人已经飞身横过桌子，出拳打向老大的下巴。老大下意识一闪，脚步一个踉跄，反手抵挡。
老大的两个兄弟见状，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大哥吃亏？最沉不住气的老三率先冲出来，抬腿就向裴子渊踹去。三人你来我往，缠斗了起来。
“裴子渊，小心。”萧翎雨紧张地注视着几人的动作，高声叮嘱裴子渊。
裴子渊身为警署精英，自是身手敏捷，虽然那两人功夫也不弱，但并无精湛的武功套路，因此一招一式出手略显粗糙，自然不是裴子渊的对手。裴子渊周旋在两人之间，不仅架势姿态漂亮，且应战起来游刃有余。
许是看出自己兄弟并无优势，抑或酒过三巡，已饮得差不多，从开始一直并未加入战局的老二终于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镇定自若地踱到几人身旁，拉住刚被裴子渊一掌逼出几步之遥的老大，在他身边沉声道：“大哥，眼下是非常时期，我们办正事要紧，不宜再次闹事，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老大经这样一闹，酒也醒了大半，略一沉吟，觉得老二所言很有道理，遂收了招式不再上前，高声招呼老三，“老三，别打了，走了！”
老三一人应付得本就有些困难，听大哥这样说，顺势一跃闪开，不甘地瞪着裴子渊，口中嚷嚷着：“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今天暂且放过你，可不是老子怕了你，找机会再和你分个高下。”
他振振有词地念着，才和其余两人一起走上了楼。
“有本事你就别跑！”一直看得过瘾的萧翎雨张牙舞爪地挥动着拳头，转向裴子渊道，“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吗？”
裴子渊目光一凝，走回桌旁，“可还记得我说在这里要小心行事？这几人招式鲁莽，言语尽显江湖气息，还是不要与他们纠缠下去的好。眼下尽快吃完饭，开始查找关于案子的线索更为重要。”
萧翎雨点点头，食不知味地胡乱塞了几口吃的。裴子渊显然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脸上神色有些复杂。虽然在刚才那般情况之下，他身为警察必定要出手，可他分明感觉到，自己有那么一刻，确实失去了平素的冷静，而这起因，似乎就在萧翎雨身上。他暗中看着正咬着筷子发呆的萧翎雨，心头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周围的嘈杂渐渐远离，裴子渊与萧翎雨各怀心事地陷入沉思，唯有两人之间涌动的安静气息，凝结在此时此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