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万山领着裴子渊一行人，从警察署出发走向曾藏身过的小木屋。虽然并非经过程家那间店铺，但从方向上不难判断，正是在同一方向。果然，路上又途经三人从店铺出来，曾站立端详过的岔路口。按照程万山的指点，又行了二十几分钟后，众人在一间几棵大树掩映下的木屋前停住脚步。
“就是这里。”程万山说罢，迅速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几名警员身后，似乎心有余悸。
裴子渊向警员示意道：“开门。”
有两名警员依言上前，左右分开，从两侧站在门边，对视了一眼后，便用力推开了门。说是用力，其实木屋的门根本没锁，只轻轻一推便敞开来。顿时，一股刺鼻的恶臭伴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就连站在几米开外的其他人，亦闻得清清楚楚。
“进去看看。”
裴子渊说着，抬步就要走进木屋去，却觉得身后衣角被轻拽了拽，萧翎雨神色复杂的脸出现在眼前。他不难猜测萧翎雨的心思，毕竟从目前所掌握之线索来看，程忠很可能是当年造成她家遭横祸的主犯，以她的性子，定是要亲眼确认程忠生死，可上次客栈命案见到尸首，就让她受了不小惊吓，她毕竟还是女子，明知有尸体在屋内，有所顾忌也在情理之中。
裴子渊拍了拍萧翎雨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你躲在我身后偷偷看便是。”
裴子渊带着警员走在前，老二跟在后，程万山则缩头缩脑地跟在最后面。一进门，臭味越发强烈，入目便望见程忠躺在地上，四周一片猩红的血迹。
“就，就是那样，与我走时并无分别。”程万山探出个头，哆哆嗦嗦指着程忠的尸首道。
裴子渊上前几步，挥手招来同来的法医，因为从程万山话语中判断，程忠定是凶多吉少，所以裴子渊刻意叫上了法医，以备不时之需。
“你看如何？”裴子渊询问。
法医戴上手套，翻动着程忠的尸首，“初步看来，是利器刺入内腹，失血而亡，回去需要再取下尸首上的匕首，方能确认是否为凶器。从尸斑分析，死亡已有两日左右，部分皮肤可见轻度腐烂。”
“好。二当家，你来看一下，此人是不是你们所认得的鼎爷？”
老二闻言也走到尸首前，眼前是程忠那张紧闭双眼、灰暗惨白的脸，死后口鼻中涌出的血水在脸上已经干涸凝固，斑斑驳驳的血再加上肿胀，使得脸有些扭曲变形，尤其是那原本蜿蜒在脸上的疤痕，更是丑陋狰狞，但五官面目还依稀可分辨。即便是做了盗匪多年的老二，见到这满目血腥的场景，端详了片刻之后，便别过头去不想再看。
老二点点头道：“不错，我虽见鼎爷次数并不多，但可以确定这正是鼎爷。”
“你、你是……”因为之前并未见过老二，程万山一直并未注意，但这次可是将老二的话听了个真切，震惊地瞪大眼，“你怎会知道……”
“你没想到吧？他正是落风寨的二当家，因为十几年前他还没上山，暗中倒卖古董又都是程忠去接头，你不认得他也不奇怪。当年帮助你们做了丧尽天良坏事的那几个山贼，都已死的死、抓的抓了！”萧翎雨终于还是忍不住，插话进来斥道。
程万山倒吸了口气，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颓丧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失神地喃喃念着：“报应，报应啊，看来我离死期亦不远了。”
“只要你配合我们，坦白说出当年全部事实，帮我们找到凶手，你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裴子渊的话，仿佛让陷入绝望中的程万山燃起一丝希望。他紧爬了几下，跪在裴子渊面前，乞求地抱住他的腿道：“真的？我说，我全都说，只要你们能保我不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人人都想活着，可你夺去那十几条人命时，可曾替他们想过？你就算万死，也不足以偿还那因你而死的无辜人命！”萧翎雨怒声说着，就想挥动着小拳头上前，却被裴子渊伸臂拦下。
裴子渊向她摇了摇头，“此处不宜说话，我们先返回警察署。”
萧翎雨虽有不甘，但也并未丧失了理智，明白在这里闹事不可行，还是听从裴子渊的话，只是站在原地，怒瞪着程万山。程万山并不知萧翎雨身份，自是未能完全理解萧翎雨话中语意，但多年来压在心底那沉甸甸的罪恶感，压得他此刻只能低下沉重的头。
“将尸首抬回警察署。”裴子渊一挥手，一行人沿着来时路走出小木屋，押解着程万山往警察署走去。
“我是在一次古董拍卖会上认识程忠，不，就是他们口中那鼎爷的。我早年就曾从事过古董倒卖的生意，但一直都是小打小闹。鼎爷虽身为盗匪，可对这一行也小有研究，懂些行市。其实我们都明白，他所说的得手方法与我们不同，自是些打家劫舍的途径。后来我们偶有来往，有时也借机从他手中取些不是正常来路的货，赚点银子花。一次，我在收了钱款回家的路上，遇上一伙匪类，被抢去了全部财物，万念俱灰下，我正打算投河自尽，却被白远战救下。白远战在圈子里很有名气，我那次纯属误打误撞遇到了他。见他家收藏皆是价值连城之物，身无分文的我起了贪念，给陈越林和霍森两位信得过的朋友去了书信，让他们也前来商议。我溜出白远战家，并叫上鼎爷，与他们会合商讨出个法子，就是由鼎爷带些人，闯入白家抢劫，而我则负责帮他们打开后门，里应外合。虽说对鼎爷的身份早略知一二，可那晚初见那么多凶神恶煞般的盗匪，还是将我们吓了一跳，等回过神，他们已经杀红了眼。我与陈越林和霍森也顾不得许多，想说趁盗匪发现白家传家之宝宣德年间的祭红釉盘之前，先取出来收起，却没想到，它竟遍寻不见了。之后，鼎爷说他们自会善后，让我们先行离开，再捎信商谈分赃之事。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放了一把火，将白家给烧了。”
裴子渊念到这里停下来，将手中记录纸放于桌上，“这便是方才审讯室内提审程万山，他所交代的内容。后面就如当日三当家所说，鼎爷为了销赃方便，能获得有力消息与山寨联络，化名程忠，以管家身份跟在程万山身边十几年，其间程万山也帮他们找路子卖出过一些当年白家物品，然后几人按份抽成。这就是程万山这些年虽未从事什么大买卖，却依旧财源广进的缘由所在。”
“无耻，靠抢夺别人家的东西来发财！”萧翎雨愤怒地一捶桌面，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我看说不定程忠就是程万山所杀，因为分赃不均起了争执，所以动起手杀了人！”
“翎雨，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此事还不能意气用事，查案毕竟并非儿戏，还要讲求合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程万山杀程忠的假设皆无法成立。”正是因为料到萧翎雨会气愤，裴子渊才并未带她一起去审讯程万山，而是将审问结果直接念给她听。
“你说说看，到底哪里能证明程万山没杀人？”萧翎雨不服气地望向裴子渊，显然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除非他能给出个合理解释。
“其他暂且不说，程忠若是如我们猜测一般，乃是山贼出身，即便是拳脚功夫再差，也不可能连程万山皆敌不过，能被他所杀。”裴子渊说着转向坐在一旁的老二，“二当家，你又作何感想？”
老二略一思索答道：“我上山之时，鼎爷就已离开了落风寨，但听闻大哥几次提及此人，都是一副自豪模样，据说当年正是鼎爷带领几名弟兄，占山为王，且凭着一股子凌厉作风，在周围小寨子众多的情形下，依旧日益壮大起来。在兄弟中，要数鼎爷功夫最好，曾师承一名清朝的武状元。他脸上那道疤痕，便是在一次以一对十的争斗中留下的，鼎爷只留下一道伤，而对手却是十人尽亡。之后我草草见了鼎爷几次，鼎爷一般并不出手，只见他动过一回武，的确身手敏捷，远远在大哥和三弟之上。因此我觉得，裴警长言之有理。”
“不错，不知你们是否注意到，我们到达之时，木屋的门关闭着，如真有另一凶手，那么他必定在程万山逃跑后，还回到过木屋确认程忠有没有真的死亡，不然程万山慌张出逃，怎可能还注意随手将门关好？”裴子渊分析道。
老二端详着裴子渊，忽而幽幽指出，“其实裴警长心中已有猜测吧？”
“不错，可尚需一些关键之处，才可连接起思路，找到真正的凶手。”
“说来鼎爷在落风寨也算得风光一时，却没想到就这样死了。”老二叹了口气，略带感慨道，“不过以鼎爷的拳脚功夫，应是少有人能直接对他下此毒手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