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家的猜测，正与法医处刚送来的验尸结果相符。在解剖尸首时发现，程忠胃里有还未及消化的镇静药物残留，也就是说，他在死前曾服用过此类东西，很可能是先陷入昏睡状态，才被杀死。而查验尸首时，他的伤口很规整，也未见反抗痕迹，也与此假设相吻合。”
“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老二看着裴子渊询问。
“归根究底，那祭红釉盘才是关键之物，一切皆从它出现后才开始发生。我想还是带着程万山，回到程家去查看一下，不知二当家可有意一同前往？”
老二淡淡一笑，“有何不可？反正我时间有的是，也想借个光见识一下传闻中的宝物。”
“我呢？”萧翎雨插话进来问。
裴子渊看了看她，幽深如潭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为难，“翎雨你暂且等在此比较好，若觉无聊，可以先回家去歇息。”
“为何不让我跟着？”萧翎雨不满地问，“那祭红釉盘是我家传家之宝！”
虽然之前对萧翎雨的身份有所察觉，但听她亲口说出确是白家人，老二还是略微吃了一惊，旋即他便明白了裴子渊的用意，“这位姑娘，这事对你来说，定是十分重要，但同时越接近真相，于你的情绪影响也越大，就如同在老三和程万山如实认罪时，你几番都有些激动一样。裴警长是担心你，才想让你暂时避开这场面，等消息就好。我亦认为你完全可以放心交给裴警长，他定会帮你查清事实。”
萧翎雨沉默地低下头陷入思索，她也能明白老二话中道理，但裴子渊不带上她，她便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自从裴子渊将她从牢里放出来那一刻，她一直跟着裴子渊，也把这视作理所当然，但她忽然意识到，裴子渊所要抓捕的凶手，很有可能是为了白家之事复仇，那么即便不是管家白萧，亦和她有着密切关联。待到真相大白之日，她能否做到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抓走？她又将怎样面对裴子渊？
想到这里，萧翎雨神色不禁染上一抹黯然，也没了追究的心情，只轻声应道：“那好，我回去等。”
萧翎雨始终低垂着头，裴子渊虽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隐约猜测出她的想法。尽管想要安慰她几句，可他却不知此时该说什么更为合适。若是身份转换，想必他也无法泰然处之。入警察这行到现在，他第一次希望自己的推论出了错。
程万山一听裴子渊要去查看祭红釉盘，一反原本遮掩想要掩藏的举动，不假思索便爽快地答应了。毕竟与此事有关之人已接连死亡，自己生命握在别人手中，那感觉并不踏实，更何况他已将所有事和盘托出，再抗拒下去也并无任何意义。而且，他离家已久，整日四下躲藏、提心吊胆的落魄生活，也让他越发想念起家里的万般好。
程万山在程家门前站住脚，竟有些情怯，“我家里的人，裴警长您想必也查过了吧？他们都还安好否？”
“昨日我才来过，你放心，至少目前还未有人对他们不利。你夫人为了替你祈福，自己闭关在佛堂潜心诵经，我看你该感谢她。”
“唉！”程万山长叹一声，“洛瑶本也是个富家小姐，跟了我许多年都没让她过上好日子。白家的事发生后，我虽未和她说明，但从我突然拿回的财物与这些年观察上，她定是也有所觉察，才会一心向佛，希望能为我洗脱些罪孽。可我为此而觉得她无趣，执意纳了小妾后，便疏远冷落了她，都是我对不起她。”
“那你就更应配合我们，积极认罪，说不定届时还能减轻些罪责。”
“是，是，裴警长您说得对，我们快进去，我这就取了祭红釉盘给您看。不过裴警长，我还有个请求，不知能否通融？”
“你可知自己的身份？”一旁警员呵斥道。
“没关系。”裴子渊摆了摆手，“程万山，且不说你当初在白家犯下的罪，就是如今，你身上还有小妾的命案，其余几桩案子，你亦难以洗清嫌疑，按理来说，你并无资格与我们讲条件。但念在你如实坦白，态度较好，若是不太过分，可说来听听。”
“我只求在我夫人面前，能不能暂不提起白家命案和小妾之事？我明白早晚都要接受刑法审判，但求能让她少操些心。”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裴子渊重复了一遍萧翎雨曾斥责程万山之言，只觉正应了那句古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也罢，这也并非什么难事，我会等到结案时再向你夫人说明真相，至于今日一行的说辞，你自己想好。”
程万山面露感激，千恩万谢之后，才由一名警员上前叩响了门。前来开门的家仆见到程万山，一张嘴张得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双眼圆睁了片刻，才拔地弹起，一路高声嚷着往院子里跑去。
“是老爷！老爷回来了！夫人，老爷回来了--”
那家仆嗓门很大，声音几乎震天，不过片刻工夫，程家已经变得喧闹不已，下人们纷纷聚拢出来，脸上带着终于见到主人的安心。看来程万山和程忠的接连失踪，带给程家冲击也不小，失了主心骨的下人们，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茫然。
少顷，在丫鬟搀扶下的谢洛瑶闻讯而来，眼中闪动着激动的泪光，见程万山安好，双手合十拜了拜，便迎上前拉住程万山，“老爷，你可有事？这些日子去了何处？”
“这……一言难尽，总之先进去再说。”
谢洛瑶打量了一下程万山狼狈的模样，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转而体贴道：“你可受苦了，还是赶快进屋去梳洗，我一会儿命人备好酒菜，再好生吃喝。”
“莫急。”程万山摆了摆手，又指指身旁的裴子渊等人，“我发生了些意外，多亏裴警长他们救了我。他们想去收藏室寻点儿东西，我先带他们过去，你到前厅去备上茶水等候便是。”
“就依老爷所言。”谢洛瑶向裴子渊微微颔首打过招呼，先带着几个下人离去了，其余下人随后也陆续散去。
“裴警长，这边走。”
程万山引着裴子渊等人，准备绕过庭院，走向后院的收藏室。才行至转角处，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闪了出来，在众人面前渐渐清晰，竟是险些被人遗忘了的古乐。古乐见到程万山，热络地迎了过来，面带喜悦的笑容，“万山，你可回来了！平安就好！你把我们大家都担心死了！”
程万山见到他也是一愣，显然已忘记了还有这个人住在自家，片刻之后才应道：“哦，老三，你倒还住在这里？”
“本想离开，可转念一思忖，还是等你回家打个招呼再走，不然失了礼数。”古乐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道，“对了，阿森好像也离开了，不知他与你联络过没有？”
想到在警察署时，裴子渊已向自己传达霍森的死讯，程万山哀声一叹，“阿森他死了，警察在江边发现了他的尸首。”
“什么？”古乐诧异地问，“是谁杀了阿森？警察查清楚没有？”
“还在调查，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
“越林死了，阿森也死了……”古乐呓语般喃喃念着，忽而又担忧地问，“那程管家也有多日未见了，该不会也出了什么意外吧？”
程万山看向立于一旁的裴子渊，见裴子渊向他浅浅点头，才答道：“被老三你说中了，程忠也被杀了，死于我这几日曾藏身的小木屋中。”
“既是如此，万山你可有事？”
“我很好，只是受了些惊吓。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凶手，想要让我背黑锅，还好裴警长明察秋毫，才帮我洗脱了嫌疑，不然我现在怕是早就在吃牢饭了。”想到自己所经历之事，程万山心有余悸之余，还略显愤愤不平。
“没事就好。”古乐了然道，随即又转向裴子渊，讨好地笑着称赞，“还是裴警长厉害！”
裴子渊打量了古乐半晌，并不开口，那深邃目光中似乎带着一股无形压力，将古乐越缚越紧，直到紧张得手心冒汗，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脸上可是有东西？裴警长怎么这样看我？”
“没事，只觉得古先生很是关心程家发生之事。”
“那是自然，我虽和万山他们认识时间不久，可也算得一见如故，朋友之间自当多照顾，他们出了事，我心里也感到不好受。”
裴子渊点了点头，“上次介绍时，听说古先生是古董拍卖行主事，最近生意可好？”
“如今世道混乱，行市算不得热，但也还稳定。”
“我记得你任职之处，叫做清风斋？”裴子渊追问道，“那祭红釉盘是自你处得来的，但不知你又是从何得来？”
古乐先是愣了愣，但随即便反应过来裴子渊所问何事，“哦，裴警长您指的是万山从我那里拍得的宣德年间的祭红釉盘吧？您也知道，做我们这行，可不像您断案子，不可能每件物事皆将来路交代得明镜一般。”
“古先生说得是，看来确实隔行如隔山，是我多问了。”裴子渊说完，示意程万山道，“我们还是先去办事。”
“好，好。”
程万山乖乖地继续向前走去，古乐在他们身后忙问：“你们这是要……”
“哦，最近程家频频出事，先去收藏室清点一下物品，看可有丢失之物。”在程万山回答之前，裴子渊先替他答道。
古乐并未再追问，只目送着一行人离去。又往前行了几步，裴子渊微转头，望了还站在原地的古乐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