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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闹宜春居

朱厚照没有什么外伤,只是被刺客一个重脚踢得吐血,等到缓过来也就好多了。直到天亮的时候,城门大开,两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才勉强进了霸州城。虽然冻了一夜,满身是泥,但是二人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高头大马一看就知道是塞外良驹,两个人身上的一副也都是富贵之家才有的皮货大衣。

“你是霸州人,你家住在哪?”

“我不知道。”小丫头苦着脸说道,“我自小便在济南姑父家长大,这还是第一次回霸州。”

朱厚照身子晃了晃,“那家人叫什么?我听那个车把式说什么霸州什么家来着的。”

“我也不知道,我姑父不喜欢我父亲,姑父在家里喝醉了酒都骂我父亲赚黑心钱,没有良德什么的。我每次问姑父,我父亲叫什么,我姑父都不愿意说。那车把式也都是我第一次见过。”

那这人海茫茫的怎么去找!?朱厚照仰起头,看着两边拥挤的人群,还有沿街店铺都在装扮花灯、彩带,好不热闹,一路上二人有说有笑的指着那个,翘着这个,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事情。

“你叫什么?”慧娘问道

“你叫我朱寿好了。”

慧娘点了下头,“朱寿,猪哥,哈哈,原来你是猪啊!不过,我饿了。”

“我也饿了。”朱厚照无奈的说了一句,摸了摸自己身上一分钱没有,“咱们怎么吃?”

“咱们用钱买着吃啊!”这话说的很是天真浪漫。

“关键是咱们现在没钱。”朱厚照摸了摸肚子。

慧娘仰起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是钱,是这个么?”慧娘从怀里掏出一些金瓜子来。

“对,对,就是这个东西,我看见刘瑾使得就是这个。”朱厚照一脸兴奋,但是毕竟让人家女孩拿钱,诸侯早心里大不是滋味,“这些个恐怕是过年的时候你姑父给你的压岁钱吧?”

“你怎么知道?”

“我家里也是一样啊,过年的时候我母后,不,为爹、娘也都会上给我这些,不过这些金瓜子我自是看不上眼,还有很多金丝荷包、金铜钱之类的;后来,我嫌得这太重累赘,便都赏给了下人了。”朱厚照显然很不在意。

小丫头听到这脸上尽是可惜的神情,“我这里大概有二十多颗,我听舅舅说得来的很不容易呢。”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数着,显然很是珍惜。“这些都够咱们吃上很好的一顿呢。”

朱厚照和惠娘骑在马上丝毫不在意街上的人,自打刚一进城,就有几个人缀在了身后,这两个小孩子又没有大人相伴,胯下的坐骑可比这霸州城百姓养马匹好的何止百倍;还有这两人身上的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直到小丫头拿出了金瓜子在数着,那些干三只手活计的人一个个都是眼冒金光。

朱厚照第一次出宫,看着路边都是一阵新奇,“咱们还是先找到你爹爹再说吧。”

“看二位这是要找人?”一个小混混边磕着瓜子迎面走了过来。

朱厚照拉住缰绳,马儿停下,“你怎么知道?”

“笨啊你,刚才你说要先找我爹爹的,他肯定听了去。”慧娘警惕的看着这小混混。

朱厚照脸一红,“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

“哈哈,这位少爷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这大街上本就是大家的,我不过是从你们身边经过听到你们说话,看你们年幼又是新到霸州,我这才开口问问二位;原本是想着好心,但是没想到你们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这小混混倒是一脸苦相,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委屈似的。

朱厚照脸色尴尬,慧娘也是感觉自己冤枉了好人;“我们在找我爹爹。”

“这霸州城过万百姓,要找你爹爹,这可就难了。”这小混混来过马头下的缰绳离开人群,转过街角巷口,人少了些。

“额,那怎么样才能找到?”朱厚照问道。

“你爹姓什么,做什么的?”

朱厚照看向慧娘,慧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好像我爹爹还是个读书人。”

这城中读书人多了去了,小混混放下心来,“那你们在这霸州城可有其他的亲人没有?”

慧娘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朱厚照:“我们可以去官府。”

那小混混脸上笑容更盛,“去官府,我说这小兄弟,县衙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你问问这大街上谁不知道啊。再说,一看你们就知道才十多岁,那些官老爷岂能会听你们的说辞;你们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现在城中巡逻的士兵陡然增多了,这乃是兴献王爷和岐惠王爷正在城中,城中大小官员现在都在驿馆侍候这两位王爷,更不会帮你们漫天找爹去。”

朱厚照听到这,眼睛一亮,心想:没想到四叔和五叔竟然也在城中,那这样更好了。但是小丫头皱着眉,可劲的点头,“那我们该怎么去找?”

那小混混等待的就是这句话,“嗨,我本来想出城去的;但是看到你们兄妹俩这么可怜,谁让我是动了恻隐,我这便带你们去找你们的父亲。”

“这,这……”朱厚照犹豫了起来,“我们也不认识你,你凭什么帮助我们。”

那小混混一怔,“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也是看你们可怜,所以想要帮助你们。”

朱厚照听到这显然是更加狐疑了起来,第一次出宫懵懵懂懂的,但是静静思考下来,也变得多思起来;再说看着这小混混虽然穿的人模人样的,身上套着一件儒袍,但是显得很是不搭;况且,小胡混的眼神不住的闪躲,眼睛乃是心声,自己从小便开始学如何从眼神辨别大臣们说话。“我们还是自己去找,不用你帮忙了。”

朱厚照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拉着小丫头的手便往大街上走去。

小混混刚进挡在朱厚照面前,迅速苦着脸险要哭了出来,“这位小兄弟且听我说。”这一句三叹,显然充满了无尽的哀愁,似乎又有很多难言启齿的东西。

“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嗨,小兄弟。”小混混踯躅半天,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最后一跺脚,红着脸艰难的说道:“小兄弟不瞒你说,我是看上了你的马。”

朱厚照恍然大悟,可是小丫头听到这满脸的通红,一股被欺骗的气愤。

“小兄弟可听说过咱们大明的马政?”小混混叹了口气。

朱厚照点了点头,“马政乃是成祖时规定京城周围的州县计丁养马,十五丁以下养马一,十六丁以上养马二,这乃是为了利用马政巩固国防之用。霸州在河北也应承担相应的养马义务。”

小混混一愣,没想到这小子还有两下子,立刻来了精神,遇到了行家,要是稍有不慎说不得就卖了自己,“小兄弟说的是,这马政正是我想要你们的马的缘故。嗨,小人和乡里正好是十六丁,按照规定养马二,可是这养马领易养难,一匹成年的壮马,每天吃的都比人还多。”

“马儿不是吃草的么,这怎么能跟人比。”小丫头不明所以。

朱厚照却点了点头,官府征马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要是全部靠吃草长大的马根本不会被官府看重,因为这些马征召前往前线最次的也是用来运送物资,上等的好马则是用来武装骑兵之用。要想养好一匹马,要费很大功夫,太子府养马光鸡蛋每天都要二三百斤。

看见朱厚照点头,小混混继续说道:“这公子也知道,我们都是寻常百姓,上面有个老母亲,下面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每年朝廷的劳役不断,还要兼顾耕田种地,还有那养马,耗费巨大;要是这养来的马能用来耕田倒也罢了,家里养马便是养了个祖宗,好吃好喝的供着,打不得骂不得。要是这马稍有点疾病,一家子都得跟着伺候。”越是越是伤悲,眼泪都下了来。

“可是,可是,我听说朝廷已经下令简化马政了麽,并且下令家中领养马匹者每年朝廷供给粮草。”朱厚照似乎听过谢迁关于这方面的教课。

“哪有这么简单。”小混混跺了跺脚,呼天抢地的,“这官府上下早就黑成了一团,朝廷拨下来的银两养一匹上等的战马自然够了,可是这朝廷从户部出来户部官员要刮一层,到了省里三司使又刮一层,到了府里府台又要刮一层,到了县里还能剩下多少?况且人们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县里的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各衙的差役,皂头、班头,镇里的三老都要孝敬一番,最后发到咱们平头百姓身上不过是两个铜钱,连快马掌都打不了。”

“岂有此理!”朱厚照眼神凌厉,恶狠狠的说句。

“真真岂有此理,这就是我大明的理啊。官府发银子养马的时候克扣,可是到了征马的时候却不管你家老小的死活。去年,小王子大举进犯,朝廷骑兵损失惨重,今年官府下令开始征马送往前线,可是我家里的养的那个连驽马都称不上,不过是个没张开的小马驹。官府为了完成上面安排下来的指标,硬生生的给我家里记下了一批上等的战马。实在是逼急了,我这才进城看看城中可有卖马的,我好送上去完成官府的指标。”

“好可怜。”小丫头也听不明白这小混混讲些什么但是听着语气悲戚,脸色更是悲戚,心下有所不忍。

“所以,你就想着要我们的马。”

小混混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想花钱买你们的马,你们这是上等的战马,这要是送上去肯定会得到官府的表扬。”

朱厚照:“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也是天经地义。这样吧,你只要帮我找到爹爹,我就把这匹马送给你。”

“不,不,不,我出钱买,我带了钱的。”小混混连忙掏出钱袋来,示意自己不会贪你们的便宜。这一举动无疑又增加了朱厚照的好感。

双方达成了协议,小混混带着朱厚照去找爹爹,朱厚照最后把这马便宜卖给这小混混。

转过了两条街,小混混带着二人走进一条街市,这街市比刚才更是繁华了几倍,楼宇殿阁林立,就是走在这街市上面的人都是绫罗绸缎的,显得很是奢华;当然还有很多这大冷天仍旧拿着折扇,一身儒服的秀才文士,走起路来都摇头晃脑的。现在赶上新年,马上又是元宵,路两旁的高楼上都是彩妆华盛,站在街口忽然一片浓香传来,还有丝竹、乐声。朱厚照和小丫头也都是第一次出来,自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销金窟,嗔目结舌。

小混混窃笑了一下,“这就是咱们霸州城最繁华的地方,什么达官贵人、三教九流都有,这里的信息也最为通畅。”

“这就是青楼?”朱厚照小心的问道。

小混混一怔,陪着笑脸说道:“就是这地方,我看这位公子这样风度翩翩,在这里必受欢迎。”

朱厚照心里存疑,刚才这人说的好像大义凌、凄惨悲哀,但是这才片刻功夫竟然把他们带到了这青楼所在,不过,这正符合自己的口味。慧娘却不这么想,以前根本就没人说过什么青楼烟花之类的,所以第一次见到这些个,确实十分的感兴趣。

小混混带着二人往里走,转过一个街角,只看见一座比之前更加繁华的三层红楼,彩妆、丝竹比刚才整条街上更盛。

三人没有走正门,转到后面,看到一个小门,小混混敲了门,只看见一个七十多岁干瘪的老头,满身的酒气,手里拿着一个小茶壶,不过里面装的却是酒。跌跌撞撞的开了门,看见这小混混就破口大骂:“小三子,你这泼皮赖货怎么又来了,杏儿今天没时间见你。”

小混混一看要毁,赶紧上前捂住这老头,“刘叔,我不是小三子,你认错人了;我是城外圩头村的经常给你送柴火的李六啊,你不认识了?”

刘叔打了个酒嗝,看见小三子的眼神,又看了看小三儿身后的朱厚照的小丫头,“哦……原来是李六啊,近来喝酒都把眼睛喝花了,你又送炭来了?”

“嗨,刘叔,这二位乃是我的在路上结识的,他们要去找家里人,但是因为第一次来霸州,在路上有与下人失散了。看着怪可怜的,所以,我看看曹妈妈是否能够帮得上忙。”

刘叔颧骨通红,仔细打量着朱厚照和慧娘二人,忙不迭的点头,“帮得上,帮得上,在这城里打探消息,没有比咱家更灵通的了。”

“那,刘叔你看。”小三儿扬了扬头。

“好,都快进来。”刘叔把门打开,朱厚照和小丫头走进了跨院当中。

小三儿:“刘叔,这二位都还没吃饭,你看是不是先给他们安排顿饭。”

这个自然,刘叔仰起头喊了句,“小茶壶!小茶壶!这断子绝孙的又跑到哪儿去了!小茶壶!”

“爷,爷,我在这,我在这。”不时从跨院的房间里跳出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厮来,这小厮满脸的胭脂、水粉什么的,眼光狡黠,年纪不大倒是弯腰哈背的。

刘叔一把扯过小茶壶的耳朵,“就你这样天天窝在女人怀里有啥大出息!就你这样,手脚不灵活更没有眼力劲的,将来还想当咱们这儿的大茶壶,做梦吧你!”

“哟,哟,刘爷,刘爷轻点,轻点。耳朵掉了,耳朵掉了。”小茶壶龇牙咧嘴。

“这次就饶了你,带着这俩去吃个饭。我去找曹妈妈商量点事。”

小茶壶细细打量着朱厚照和小丫头,满脸带笑,但是眼神之中却是闪躲。而后嬉皮笑脸的:“这小丫头真精致,都比咱们这的衡芜姐漂亮。”

小三儿则是跟着刘叔进去找曹妈妈,小茶壶则带着二人到了厨房,这样的地方白天一般都没有多少生意,所以厨房也是冷冷清清的。不过还有一些冷菜、馒头等,朱厚照和小丫头却是饿了,一通狼吞虎咽。小茶壶则是捧着腮帮看着这二人,“你们也是没有家人?”

朱厚照要了快冻成疙瘩额骨头,“我们在找家人。”

“哦,那还不是没有家人。同样都是苦命的人。这是你妹妹。”

朱厚照点了下头,“是。”

“嗨……”小茶壶深深叹了口气。

“你不吃么?”慧娘抬起头看着这小茶壶,嘴角都沾满酱汁。而后又看向朱厚照,“我想我阿妈了。”

朱厚照眼神示意,摇了摇头。在路上的时候,朱厚照就已经和慧娘说过,进城之后千万别提刺杀之事,谁知道这城中是否安全。“等到咱们找到爹爹之后,再去找阿妈。”

慧娘颇有点委屈低了头数着桌上的鸡骨头。“对了,你怎么叫小茶壶呢?”

小茶壶一愣,“大茶壶本来是对咱们这种烟花之地的人总称,只是我现在还小,被人称作小茶壶。其实我也是有本名的,叫段长。”

“段长,段长。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你怎么叫这么个悲情的名字,让人听了忍不住的哀愁。”慧娘小声吟道。

朱厚照听到慧娘吟的诗句,“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这是白乐天的《新乐府》。你怎么也会这首诗?”白乐天这首《井底引银瓶》描述的女子私奔之事,这在大明朝是断断不容许发生的事情。一般人家的小姐,都不准许去看,跟别说是背、学了。

慧娘脸一红,“这是我在舅舅书房中偷偷看到的,可是这诗中的女子太可怜了,‘聘则为妻’一生只能给人家做妾,侍奉公婆五六年,都换不来男家的认可,生的儿子也没有继承权。为什么,这个女子的爱却得不到社会的认可,太可悲。”

“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要是有喜欢的男人,我也会像这个女人这样不管不顾,但是那个男人要是像诗中那样,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朱厚照仔细审视着慧娘,像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大明朝还有这样刚强的女子。心里又是欣喜又是落寞。

慧娘歪着头,“可是,我此次回来,阿妈也说了,我爹爹要给我许配人家。”

“什么?!不行!”

朱厚照和段长同时开口。

“为什么不能?”

段长尴尬的说道:“这,这,我看你年纪太小,我们霸州不像江南,女子到了二九年华,才算是真正成人可以婚配。”

朱厚照符合:“对,对,对。”

段长是因为可惜,毕竟到了这宜春居就是宜春居的粉头了,除了死想要赎身嫁人这是万万不可能的。朱厚照则是心里百般的不情愿,这样一个又个性的女孩,正符合自己的追求的目标,怎么能够嫁给别人!?

段长摇了摇头,脸上无奈,“不说这些了,都是苦命的人,你们多吃点。”吃完之后,则带着朱厚照和慧娘到了自己屋中歇息。你们先歇着,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段长关上房门出了去。关好门刚砖头便撞进了一个肉肉的胸脯里,段长抬起头,脸上哆嗦了一下,“曹妈妈”

“嗯。”这曹妈妈穿着牡丹红色小棉袄、粉色罗甸群,手里拿着一个手帕,脸上敷着厚厚的粉,看不出年纪几何,头上盘着云髻。手帕抹了抹嘴,举止很是轻柔魅惑,“这女娃不错,好好培养,将来不输于衡芜;男的长相倒是周正,可惜年纪大了些,不过也没关系,听说东城的顾秀才好这口。”

段长一愣,“曹妈妈,咱们这也却几个跑腿打杂的,要不那个男的就留在这里吧。”

“你懂什么!”曹妈妈怒哼了一句,“那男的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咱们这样的烟花之地岂能留下这样的人。再说他们俩一起来的,谁能晓得将来会出什么事情。”曹妈妈从袖子里变着戏法一般拿出一把钥匙,动作很是流利,就把这门给锁上了,嘴里还念叨着,“这可是我花了二十两银子买来的。”

段长脸上表情更加的悲痛,但是却不敢看曹妈妈,心里早就生出了恐惧之情。“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去东城通知顾秀才去。”

段长无奈之下只得低着头往后走去。

曹妈妈锁好了门,贴着门缝往里面看去,朱厚照和慧娘都奔波了一个晚上担惊受怕,都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去。曹妈妈嘴角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只是一个小厮跑了过来,“曹妈妈,城中王老爷来了。”

“王老爷,这城中姓王的多了去了,那个王老爷。”曹妈妈一挥手帕,显得很是不削,捏着腰肢便往前面走去。

“还能哪个王老爷,自然是王来福王老爷了。”

曹妈妈一怔,突然提起裙子,奔着小脚,“呀,怎么不早说。快都让姑娘们起来,都给我打扮的漂亮些,快出来迎接王老爷。”

小三儿和曹妈妈讨价还价,最终只是以二十两银子便卖了这两个孩子,连带着这一匹上等的马;小三儿估量着,这马要是卖掉,估计价值百两。

小三儿牵着马,手里掂着钱袋子,嘴上哼着小曲,转过大街,心想着今天可是赚大发了。

“王爷,小三儿给王爷拜个晚年。”小三儿看见迎面一个双人绿妮轿子过来,小三儿赶紧牵着马避到路边,而后哈着腰恭恭敬敬的对着轿子说道,也不管轿中有无人。

“停轿。”轿子没两步停在了“宜春居”的牌匾下面,轿帘被掀开,一个四十多岁面容冷峻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这人仰起头看了看宜春居。而后转过脸看着仍旧毕恭毕敬站在旁边的小三儿。

“我倒是谁呢,原来是小三儿。”王爷转过头瞥了眼站在街道一旁的小三儿。“没出息的东西,怎么着,还在做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

小三儿听到这,哈着脸:“王爷教训的是,大小不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么,这什么子孙对我这种人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来没有祖宗父母要供奉,二来人生在世且行乐,还是手上有着金银心里踏实。”

王爷听到这,哼了一声,“这种事情干多了,有损阴德。”

“王爷说的是,我刚出来没多久,正想着这两天前去贵府看看是不是可以安排一个活计,但是到了王爷家门口,那是人来人往都是上门送礼去的,我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我新近得了一匹好马,正准备送上贵府。今天看到王爷,感情好了。”

“我不要你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王爷听到这,转身就要往宜春居去。

小三儿没有生气或是尴尬的神情,反而脸上笑意更浓,“王爷也别管我怎么得来的,我敢说咱们霸州绝对没有这样的宝马。反正我三儿眼拙,看不出这马的出处。王爷见多识广,还请王爷个鉴别鉴别。”

王爷听到这,停下脚步,狐疑了下。

趁着王爷狐疑的空档,小三儿赶紧拉过绑在门口幡旗旁的马过来,王爷顺着小三儿看去,“好马。”王爷走了过来,仔细端详着小三儿手中宝马,情不自禁的摸了起来,“这样的马我倒是见过,不过是当年咱们河北巡抚上任的时候跟随而来的钦差所用。”说到这,王爷突然眼神凌厉,“小三儿,你这马从哪儿得来的?”

小三儿心里也是一突,看这架势,这马只有一些高级官宦人家才可以用,那两孩子不会是有更深厚的背景吧。可是,自己既然已经做了,也没有后悔的药了,纵使把人家再送回去,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先不管那二人的背景如何,至少得找一个跟自己来分担风险,面前这位不就是一个河北抗事的人么。“王爷,王爷说笑了。这马乃是一个富商来到咱们霸州,说是没有盘缠便要卖掉随行的马匹,我可巧看见了,便压价买了下来。”

“是么。”王爷盯着小三儿。

小三儿可劲的立定,坚定的说道:“正是如此,不瞒王爷说,我当时买这匹马才二十两银子。”

“真便宜你小子了。”王爷摸着这马爱不释手。王爷倒是不怕这小混混来骗自己。

“谁说不是呢,我也知道前去王爷府上送礼的二十两都不好意思出手,没有上百两的连大门都难进,所以,王爷别怪我这礼小微薄。”

“我说要收了么?”王爷瞪了眼小三儿。

“小三儿多年承蒙您老照顾,这礼物是微薄了些,王爷醒醒好就收下了吧。”小三儿卑躬屈膝,腰都快弯到王爷的膝盖处,“王爷是咱们河北绿林响当当的人物,可是每次王爷出去都是这顶青妮小娇子,这不符合您老的身份;要是这匹马迁出去,不管是用来拉车,还是用来骑走到大街上都令人侧目。”

“哼哼,这样好的马用来拉车,咱可用不起。”

听到这话,小三儿大喜过望,知道王爷是收下了自己的礼物,“王爷,我马上就把这马送到贵府去。”说完之后,牵着马便往王府奔了去。

王爷也根本想不到小三儿的小心思,转身刚跨进宜春居,一股浓香扑面而来,“王爷可好日子没来我这宜春居了,我这满院的姑娘们都可是想念的很啊。”说完之后,身体柔软的跟水一般就是贴着王爷不放。这王爷便是小厮嘴里的王来福,王老爷。

王来福不习惯这浓郁的香气,屏住呼吸,眉头皱了下又散开,显然是不习惯这种场合;轻轻拨开曹妈妈,看了眼身后一个身形瘦弱的文士,显然是王来福的账房也可以说幕僚,幕僚从怀中掏出一个黄橙橙的金元宝。显然,金子的诱惑力比王来福还大,曹妈妈一把夺了过来,这么一大块金子,真是诱人;曹妈妈想咬一下,放到嘴边又不好意思。

这幕僚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嘴角一副鄙夷之色,“王爷不想别人打搅。”

曹妈妈赶紧换了个脸色,“王爷说的是,这个点也没什么人来;王爷且跟我来。”

曹妈妈带着王来福和幕僚进了楼上一间靠着临街包厢之中,“王爷,这是我们宜春居唯一一处没有香床的地方。这屋子采光很好,虽然收视的很干净,但是因为大家来这宜春居都是为了找乐子来的,谁会来这屋中,所以,这包厢显得很是冷清、了无人气。

“我们家老爷在这要与人有要事要谈。”这幕僚又掏出了一锭金子,曹妈妈想不带想的抢了过来,“奴家晓得,待会有人来,我直接带上来便是。”

这幕僚懒得和曹妈妈多费唇舌,直接示意了一下,曹妈妈一甩香巾,转身出了去。

幕僚坐了下来,王来福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外面街道上面的风景,密密麻麻的人,拥挤的街道,到处都是春节的喜悦,但是王来福眼神却很平淡。

“老爷,这件事咱们还是束手旁观的好,毕竟这是通天的事。”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王来福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王来福转过头,正襟危坐,脸色坚毅。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孚松,我现在最为担心的还是我那孩儿。此次,虽然我令人把她接回来,也不过是为了看看,已解相思之苦。”

“老爷的意思是?”幕僚原名张敬,字孚松。

“我在江西有个至交好友,万一事有不济,你可以去江西。”

张敬:“老爷这是何意,我张孚松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幸得老爷相救苟活于世,要是背弃恩主,让我如何立足于世?”

“无知。”王来福一拍桌子,“这家是最终结果还不知道如何,你保护好满堂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是。”张敬迟疑了许久,才说道。

“孚松,这么多年,咱们虽然名为主仆,但是实为兄弟;虽然,现在这件事有点棘手,但是也不是没有漏洞可循。不过就是私自铸钱而已,这在我大明朝还少了?我王来福虽然没有什么富贵权势,但是想要保护一个人也不是没有这个能力。”

说完之后,屋中都沉默了下来。

片刻,外面一连串的脚步声蹬蹬上来,听着脚步声,大概三四人左右;张敬起身,开了门,只看见三个大汉进了来,分别是刘宠、刘宸、杨虎。刘宠看到张敬,抱拳行了个礼,低声问道:“王爷可好?”

“老爷正在里面,三位请进。”

三人进了来,看见端坐在主位上的王来福,都纷纷行了个礼,跪倒在地,“我等走投无路特来请求王爷搭救。”三人都低着头。

张敬从外面关上门,屋中只剩下了四个人,王来福起身扶起三个人,“这是作何,我们兄弟之间何须这样!”而后仔细端详着三人,嘴角的胡须抖动了几下。“这么多年没见,我都白发见苍,你们倒是越发的精神了。”

“王爷,咱们兄弟实在是走投无路,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不想来找王爷。”刘宸哭丧着脸。

“哈,小七,苦着脸干嘛,什么坎过不去!在这河北一带,谁不买我王来福的帐,我就是拼死也要保全你们安然无恙。不就是铸造了几个大钱,没什么,没什么。”王来福一拳打在刘宸的肩膀上,刘宸小名刘七。

刘宸转悲为喜,“王爷说的是,咱们兄弟是什么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想当年连挑霸州十七山寨的时候是何等的威风。就是现在我还时常想起跟着王爷打拼天下的时候。”

“修得胡说。”刘宠和刘宸乃是亲兄弟,看见刘宸这样,忍不住斥责。“王爷,别听小七瞎说。王爷,不知道此次前来是否是对是错。咱们知道这件事要是抖了出来,必然牵连甚广。我们也自知难逃一死,只是家中父母、儿女都甚为牵挂。今后还望王爷多多照壁。”

杨虎沉默寡言的性格,只跟着点了下头。

王来福坐了下来,斜着眼看着这三人,“你们这是看不起我王来福,以为我王来福老了,这羽翼保护不了你们了!?”

刘宠:“王爷,这件事被人盯上了,稍有差池便是抄家灭族之祸。所以,我们也不想牵累王爷。”

“你们都糊涂。我王来福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行走江湖最看重的就是道义,今天你们有事,我王来福束手旁观,将来我王来福出了事情人家也不会搭救!”

三人都低着头不言语,只是呼吸声凝重了些,“都怪那个叫王守仁的捅了出来,要不然咱们也不会这样如丧家之犬一般。”刘宸向来胆大,冷声说道,满含着杀机。

王来福瞪了眼刘宸,“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王守仁,我查了下,此人颇有才能,其父王华乃是礼部侍郎、帝师,你们还是躲着远远的。你们被他咬上一口,不脱层皮恐怕也难以脱身。不过,你们也无须担心,你们铸钱不是有背后金主支持么,王守仁天不怕地不怕但王华却行事谨慎,投鼠忌器。”

“这……”刘宠脸色犹豫了半天,“也怪我们兄弟几个当时也是见钱眼开,没管住自己的手。我们也不蛮王爷,可是当初找我们的人,他,他也是大有来头,说是此事可保万无一失。所以,我们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大有来头,能大得过皇帝?能大的过王法?”

“这,那人说,幕后之人亦是成祖之后,又是当今皇族,所以……”

屋中之人都安静了下来,片刻,“啪!”王来福拍了下桌子,“糊涂啊,你们。成祖之后,我大名成祖之后分封诸王不下数十,诸王之下还有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不计其数!再者,纵然是亲王也不敢私自铸钱!”

“王爷,我们现在也才想通此道。所以才后悔不安。”刘宠说道。

王来福看着这三人如丧考妣的样子,心有不忍,言语都温和了些,“好了,好了。现在幸好发现的及时,王守仁也只是怀疑你们,并没有深究,所以操作得当或可活命。”

“我等恳求王爷搭救。”

“好了,这段时间你们先呆在霸州,不要露面。我已经命人进京打探消息,想必要不了几日边有消息传来;既然到了河北地界,就是我王来福的人,看谁敢动你们。”王来福握着拳头砸在桌子上,声音沉闷。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三人一通磕头,不管如何,既然王来福肯认了这件事,就有转机。三人还待说些什么,之听到外面一通鸡飞狗跳之声。

“小兔崽子,你往哪里跑!”

“哎呀,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曹妈妈尖利的声音破门而来,“还不快给我抓住这俩兔崽子!”

这才没多久功夫,一通杂乱无章的声音冲进了宜春居的大堂,瓷器破碎声、喝骂声等等不绝于耳。

“都是死人啊!我的唐朝瓷器啊!我的绸缎!”曹妈妈脸色扭曲,厚厚的脂粉都干裂掉了下来。

杨虎推开门看下去,只看见一个男孩背着一个小女孩在堂中奔来跑去,到处一通打砸,身后跟着那醉醺醺的刘叔,脚步虚浮,还有两个小厮;不过宜春居做得是晚上的生意,白天那些个打手还有雇佣的小混混之类的,都还没开始过来正式开工,所以倒是便宜了朱厚照和慧娘,二人吃饱喝足都是浑身的力气;本来二人在屋中睡着,但是毕竟朱厚照睡得较浅一会儿就醒了,到了门口,才发觉被从外面繁琐。当即喊醒慧娘,二人在屋中找了半天,最后朱厚照发现窗户没上锁便从窗户逃了出来。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看到这,王来福深深叹了口气,不用想这二人是这曹妈妈买来的。这男孩颇为秀气但是却有一股玩世不恭,身后的女孩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疲惫,惠娘死死的抓住朱厚照的肩膀,生怕掉了下来。

“王爷,要是不忍,何不如买了去。”刘宠看着王来福眼神松动。

王来福想要张口,但是旋即又闭上了,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下这样的事情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三人看到这,心里都是戚戚焉,“我们兄弟三个当年就是被卖到了青楼做了大茶壶,当时也是我们三个大闹青楼的时候被王爷救了下来。我等现在还庆幸,要不然说不得现在已经是青楼中的一个打手了。”刘宠说话很是凄然,另外两人都是点了下头。

堂中乒乒乓乓的,朱厚照等到发觉被反锁起来才意识到自己二人还是被骗了,自己刚跨入这一条街的时候,恨自己为何不多长个心眼。这条街上都是烟花之地,慧娘这个样子肯定是刚才那混混卖了将来做个粉头。这让春心萌动的朱厚照如何忍受得了!越想朱厚照心里越恨,怒气更盛。虽然自己很想这一堵青楼风月,也想学那宋朝词人,眠花宿柳,好不惬意;但是自己看上的女人岂容的别人染指。

朱厚照背着慧娘,一路上左突右蹿的,但是也累的够呛,既然已经冲到了前堂,看着大门打开,朱厚照一个提气,便往外冲去。

“拦住他,拦住他!”看见朱厚照往外冲去,曹妈妈更加扯着嗓子吼道,晃着长长的指甲便要拦着。

趴在朱厚照的后背上,慧娘看见挡在前面的曹妈妈,顿时蹬起小脚,一脚揣在了曹妈妈的肚子上。朱厚照又撞了一下,曹妈妈跌坐在地上,一手又撑住堂中的桌子,桌子承受不住,塌了下来。“啊哟喂,要命啦!”

“曹妈妈,你没事吧。”一个小厮过来赶紧扶住。

曹妈妈捂着肚子,不住的哀嚎,看到这小厮顿时大怒,一巴掌扇在小厮的脸上,“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抓住那俩孩子!”那小厮很是委屈,自己不过是想巴结一下而已,却换来了一个结巴!

朱厚照逃了出去,刘叔等人也跟着出了去。这宜春居一片狼藉,曹妈妈艰难的起了来,捂着肚子,看了眼宜春居的大堂,眼睛冒火,“小兔崽子抓到你们,看我不打死你们!”

看着俩孩子成功脱逃,众人都是心里一松,“王爷,不去管它,咱们多年不见,今天要好好陪王爷喝顿酒。”

“对,对,对。”杨虎也跟着说道。

门又被推开,张敬匆匆进了来,贴着王来福的耳朵边嘀咕了两句,王来福顿时脸色大变,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当真?!”

“当真。”张敬重重点了下头。

王来福提步便往外走,在门口转过头看着刘宠三人,“家中有急事要处理,三位之事现在就先这样定下来,你们先收拾收拾住到我府上去。过两天,我处理完事情,咱们兄弟几个都要好好喝上一番。”说完之后,一阵急切的下楼声音。

王来福匆匆走后,刘宠三人面面相觑,刘宸:“是不是王老爷嫌咱们这件事棘手,和那幕做的一出戏?”

刘宠和杨虎都摇了摇头,“不会,王老爷不是这种人,说不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咱们都犯了死罪,别人躲着咱们都来不及,更不会见咱们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六哥、虎哥,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咱们仨出来闯江湖,凭得是一股子的义气,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现在呢,你我都是拖家带口之人,虎哥嫂子正在怀孕,六哥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咱们死了无所谓,家中妻儿可都要充入教坊司为奴为婢的。咱们奋斗了一辈子,终于有了钱,过上上等人的生活,哪里还希望自己的子女在堕入那蝼蚁一般中。”刘宸握着拳重重打在桌上,一副不敢:“不管王老爷是否愿意或是能否帮得上忙,咱们也都得再另想出路。六哥,你想想咱们幕后的那位王爷,可不是好相与的。至今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来头!事败之后,朝廷不追究我们,他也会派人斩草除根。”

刘宠和杨虎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其实我这有本账簿,都是这些年来咱们私铸通宝的往来。”

刘宸和杨虎都瞪大眼睛看着刘宠,“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怎么不知道?”

刘宠解释道:“这还不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我也得小心翼翼从事。你们知道这五年,咱们共铸了多少私钱?反正详细的通宝数量我就不多说了,折合成银两足有两百万两之巨。”

“怎么这么多?!”

刘宠:“你们都不关心这,这还是我粗略估计的数量。你们想想,这么巨额朝廷户部拿到就不知道?铸钱来的铜难道就没有人查?咱们铸钱,里面可都是八分铜二分锡,难道地方官府就发现不了?我知道今天才明白,原来这朝廷上下早就沆瀣一气。要是这盖子揭起来,我们就是替罪羊。”

“奶奶个球!老子不干了!太行山里山寨林立,凭着咱们兄弟三人的能力,打出一片天地来,到时候倚靠太行山,纵使官军也不用怕他们。”

刘宠:“幸好咱们发现的早,现在还可以从容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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