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盏灯,忽明忽灭地摇曳着……
夏天来到了尾端,凉意开始四方而起,穿梭在一室的清冷中。没有半丝温暖,缕缕哀伤荡漾在空气中,是谁在叹,谁在悔,天涯海角的佳人仿佛在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咫尺……
门是紧闭的。幽闭的空间里只有几许铛啷的声音响亮得刺耳。
季承煜的侧脸凝着,好久好久才伸手,似凝聚了足够的思绪才打开了锦盒。日记依然安静地躺着,和那天无异。指腹覆上了本子的边缘,仿佛感受到了她轮廓的棱角,很小,很巧,他当时记得很清楚。
依旧是那一页,冰凉的指尖夹着她的温度,几乎融化……
那双深幽的黑瞳狂热专注地盯着“季承煜”三个字,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她当时究竟是本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的三个字,以致力道这么狠,这么重……那涂改液落了几分,他的食指缓缓覆上,直到手里多了个长尺,突然一寸一寸地将涂改液去掉。
他想要知道,突然迫切想要知道她的心情!
心情驱使指尖迅速运动,涂改液如蓝花瓣纷飞在清冷的空气中。然而涂改液去了,一切清晰明朗,四个字却如重石,锤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出了血。
季承煜的眼蓦然一缩,看着那行字,一抹心酸顷刻间将自己淹没……
她说:季承煜,我心永恒。
我、心、永、恒。
如果,如果他早一点弄清楚这一行字,是不是就会好一些?
如果当时他顺着心去剖开一切,是不是就会早点知道真相?
那干净修长的食指死死地抓着纸张,攥出了可恨的窟窿。手指挪动间,不小心打翻了锦盒,就这样咚咚咚地滚了一地。随之落下的是几片蓝花瓣,和那刺目的精光。
季承煜弯身,指尖微颤……是耳环,那遗失了半边的水晶耳环,曾经觉得这样淡淡哀伤的紫色,是专属闵思颖的,可居然不是,居然不是!那些零星破碎的记忆疯狂地卷着痛意而来……
知不知道自己很像一个人?
若心是人世间绝无仅有女子一名。舞剧里的白天鹅比比皆是,若心却不是。
知道吗?皇子妃这个位置,我不稀罕……
“女儿是你的利用品吗?嗯?这样把她丢下,是真的如表面那般大方,还是她在你眼里微不足道,因为你压根不是她母亲!”
那时候,她弯唇,问:“我不是孩子的母亲,所以谁是?闵思颖?”
悔恨剧烈的情绪仿佛被抛到了刀尖,巨大的苦楚心潮此刻形成了密网将自己狠狠地摁住。季承煜蓦然收紧拳头,可怕的情绪潮涌席卷而来……
“岚、儿……”破碎的话从口中一字一字地洒下,他的眸突然浸染着剧痛的悲伤、悔恨……
秋,如初孕的少妇缓缓而至……
金色的夕阳里,风轻抚岁月的尘埃,在秋的风情万种里巧笑嫣然。
不远处的几棵桐树落叶纷纷凋零,辗转盘旋,尔后落土,栖息……他们的舞姿如此绝美,动感如此飘逸,看在眼里就像当时的白天鹅,闪闪发光。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
轮椅缓缓来到了桐树边,若心转头问:“在这里停一下好吗?”
看护点点头,用手从后头为她整理了脚上的毯子,尔后安静地站着。若心的脚其实并无大碍,只是走起路来别扭一些,痛意一阵一阵。皇家医生要求她以轮椅代步时,她没多想就答应了。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只显得自己更悲哀可笑而已。
秋渐深,草渐黄……
那种久违的凉意让她嘴角似有似无地弯了起来。她弯身,举起一片黄色落叶,清脆爽朗地笑了起来,幽幽道:“你看,这形状像不像星星?”
风呼啸而过。
看护没有回答,估计只是笑笑,她向来害羞寡言。
若心不以为意地打量着叶子,把那形状把玩在手心,甚至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儿大眼茫然地看了许久,再问:“像星星对不对?”
还是没有回答,这次风声清晰了几分。她好奇地回头,下一秒目光却骤然止住,呆愣……
那庞大的黑影这样笼罩下来,带着席卷的霸气,可怕地将自己包围。
她手一松,落叶随风逝去,纷飞……
隔了就这么一个月,再见时却已恍然隔世。那凌厉的五官仍然无可懈击,此时冷硬傲然,那双眸却这样深,这样痛,一抹红骤然入眼。她心陡然一跳,看着这样高高在上的天子居然苦楚万分地看着自己,这样黑暗如幽冥,仿佛夹杂着前世今生的缠绵深情,抵死不肯放开……
季承煜看着那张素白倔强的脸孔,大掌突然握紧她的小脸,眸光隐藏着剧烈痛苦和激动。启唇的嗓音破碎如落叶,这样疼惜悔恨地问:“疼吗?”
她杵在了原地,小脸乍然发白。
季承煜再抚着她发白的脸,深深看紧她问:“毒瘾戒了吗?”
几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她的背死死贴在轮椅后侧,冷汗轰然落下。他知道了,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疼不疼?”他抚着她的眼角,那里已泛起了湿意,多年来的委屈仿佛找到了一个爆发点,她好想狠狠地哭一场。
只是两个爆炸的画面都太清晰,相互交叠,剧烈拉扯着神经线……若心突然委屈绝望地看着他,扬手甩开了他的碰触,甚至把头别了过去。
她恨这个男人,恨!
“看着我!”季承煜勉力压抑的情绪终被抛上了刀口,狠狠地掰回她的脸,逼着她道:“告诉我这是你的!告诉我!”
抬头就见那紫色的水晶耳环在他手里,因他的动作而剧烈摇晃着。眼眶蓦然一酸,她想起了那一天看到闵思颖耳上的这抹光时她的绝望与悲哀。那是属于她的东西,她的孩子她的爱情,突然在那一刹那都化为乌有。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若心激动地夺回耳环,清眸苦楚地斥道:“你不许动,不许动!”
那是妈妈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另一边遗失后,她找了好多好多年,不想却落在闵思颖手里。她甚至不知道,那段日子里顶着他的误会,闵思颖的幸福,和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她到底是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撑到今时今日?
“岚儿!”
季承煜蓦然将她扯入怀中,痛苦地唤着……
“你是岚儿,是岚儿……”似怕她刹那就纷飞消失,他的双臂重重地圈着她的腰身,狠狠地不留一点空间。那股连绵炽热将她如数淹没,恍如六年前他将她锁在怀中,为她取暖的时候……
若心任由他搂着,直到自己差不多喘过气来的时候,突然冷冷地推开了他。
眼里的淡漠疏离这样陌生,几乎就刺痛了他的双眼。
“岚儿早在六年前掉下悬崖的时候就死了!她早不在了!”
她带着竭斯底里的绝望说完,泪水凝在眼眶,却倔强地迟迟不肯滑落。看着他愣神半晌,她不再逗留,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离开桐树下。小腿本就未完全康复,不知是不是心扯痛的缘故,全身也跟着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