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柯倔驴一样站着，脸憋得通红，怒目而视，露出凶狠的光，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
怎么着啊？你还不服气是不是？那家伙说着就向前走，就在这时周乐赶忙推开他，嘴里念叨着，知道了，知道了，他知道了，你看他都吃到苦头了，受到教训了，嘿嘿。就这样在周乐的好说歹说下那家伙瞪了一眼小柯，带着一帮人离开了。
我长出一口气，想问小柯怎么样了，就发觉唐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了。于是我就笑嘻嘻地努力睁开左眼问她，小唐婉，你怎么来了啊？
张小柯也勉强地对唐婉笑笑，然后一边伸手摸摸肿的如面包一样的左眼眶，接着我们就听见唐婉很生气地说，你们俩啊，打不过人家瞎逞什么英雄啊！
周乐架着小柯，小柯就一直傻傻地笑。在校卫生室里唐婉满脸的心疼写在脸上，帮这个递药水帮这个擦消炎药，倒是旁边站的周乐看得不知道干什么了。周乐看了一会说，唐大姐，我能帮什么忙吗？
你笨手笨脚的，一边呆着吧，一会就好了。唐婉一边说一边捏着药棉一点一点擦去我脸上的血迹，虽然酒精沾上嘴角的伤口就像刀子割肉一样，我还是坚持着咬着牙一声不吭。帮我擦完了她又帮着小柯清理伤口，小柯开玩笑地龇牙咧嘴叫道疼死啦，那叫声，让我想起唐婉大笑时的样子。此时的唐婉正小心翼翼地把揭开后创可贴往我脸上贴。唐婉和我的距离如此近，甚至都能感觉到她细细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我脸，痒痒的，但是好舒服。
我忍不住悄悄得瞄着眼前的女孩，白皙的脸庞，眉间的那颗痣清晰可见，扑闪着长长的眼睫毛，静静地认真地模样。看的出了神时，唐婉的目光投了过来，我慌乱地避开，心跳却陡然迅速奔腾起来。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候的唐婉在我眼里是最美丽的女孩子。
后来祝天天哥们与我和小柯打架的事在班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周乐为了顾全我们俩面子没有把真相公布于众，就是用了一个我觉得很经典的形容词“两败俱伤”来阐述。我们俩一回去就看见了满脸歉疚的张秋，她苦笑着给我们道歉，小柯非常君子地笑着说没事没事，我知道其实那家伙也吃了不少苦头的。
我听到这就想笑，我说张小柯真有你的。不过说实话，这次打架的缘由或许还真没多少人知道。就算是周乐，他只知道和祝天天有关，可能也不知道是因为张秋。现在班里都知道是因为祝天天了，是祝天天的兄弟和我们大打出手，然后结果是两败俱伤。大家都嚷着他祝天天找外面的人打架就是不对，等他来了有他好看。
很多人听说了后都陆陆续续地过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嚷嚷着要替张小柯出口气。不过小柯却挥挥手说算了算了。我觉得小柯真是个明事理的人，虽说张秋和祝天天分手了跟他没关系，可他毕竟也掺和在他俩中间不清不楚的。（我一直以为是张小柯挨了一顿打把他打明白了。可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张小柯挨打也心甘情愿不是因为这一顿打把他教训明白了，而是因为张小柯一开始就心知肚明自己和张秋在一起不合适，他也知道祝天天一定会看不过去，就算是祝天天看的过去祝天天的兄弟也不会看得过去，他为他固执的行为做出的解释就是身不由己，这是他第一次在我身边用这个沉甸甸的成语）。他张小柯觉得天经地义，可他祝天天会那样想吗。再说了，都是一个班的，把事情再搞大了对谁都不好。
那些天祝天天请病假一直还没来，可那天晚上自习就赶过来了，一来就直奔我们俩，气喘吁吁地就说，小柯佳艺，你们俩没事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见到他火气立马就上来了，我说，你看看我们这脸，这叫没事吗？当时我的脸色肯定一点也不好看，我心里一直都觉得祝天天太不会办事了，其实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说这你打了张小柯，咱们将来怎么相处啊？再说了，你以为你谁啊，想打谁就打谁？
祝天天看着很尴尬，但是还是耐心地给我们道歉，对不住啊。佳艺。
小柯却慈眉善目地跟菩萨似的，没事没事，别听佳艺瞎说，我们都好好的！
不好意思，小柯啊，今下午正在家看书呢，一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说替我出了口气！我当时就问他出什么气？他说把你教训了一顿。我一听就赶紧来了。
听他这样说，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和张小柯面面相觑。原来这祝天天的兄弟把祝天天都蒙在了谷里，这兄弟做得真够义气。
祝天天又接着道歉，我以前和他提起过你，他死活说你把我女朋友夺跑了，就，就……
不会吧，你这兄弟也太伸张正义了，不过你们可别误会张小柯，他可真不是你们想得那样。我连忙解释道。
我从来都没想过，我知道我和张秋的事，不是因为小柯，还有，关于今下午的事，要不你们俩揍我一顿给解解气，中不？
小柯还是一直大度地说着没事没事，算了，不打不相识嘛！
我见我大势已去也就跟着说场面话，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天天，你也别放在心上，我们都好好的。
今后的日子里，张小柯和祝天天之间没有一点罅隙，关系貌似甚至还比以前更好了。其实挺佩服小柯的大度的，这么不计前嫌。我们有的时候还会和祝天天一起吃饭，打架这件事也就随着时间的长河奔流而去，永不回头了。
打架风波后班里就平静了很久，直到放寒假我们匆匆离开回家过春节。过了春节后，张小柯去我家小住了几天。临近开学的时候，我带着小柯去参观了我小学的校园，那天傍晚，在我小时候的校园里，十一二岁的记忆排山倒海地向我袭来。
走在儿时走过的小路上，曾经的土路不复存在而是被如今的水泥路所取代。田里大片大片的麦苗已开始返青，连鸟的眼睛都闪烁着换季的颜色。一路上我都在想象着如今的小学校园的样子。那个我们一开始相遇的地方，树荫和教室还是不是原来的模样？
风，是不是还眷恋着这里的梧桐树？阳光，是不是还宠爱着每个孩子的脸庞？小柯说我的小学校园一点都不好看，我说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不会懂其中的美。
那个初春的傍晚，学校周围的风景没有太大变化。旁边村落的屋顶缓缓荡起袅袅炊烟，想必这时候农家院子里，花耳朵山羊的长胡须依旧瑟瑟弹拨着清冽的风吧，还有墙头上的大公鸡抖擞着血红的鸡冠，直勾勾盯着树杈上的晚霞，摆出一副赶在日落之前长鸣的架势。在校园西南的那几棵老槐树的枝头，卧着浑身漆黑的鸟，暮霭里远眺着西面的霞光像绅士一样一言不发。校园院墙外依然斜躺着那些秋收后打成捆的萎黄的玉米杆，像睡着的故事一样静静靠在我肩膀上。时隔多年，校门口也新添了几户人家，所以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出门就可以看见广阔的田野了。
但是我们当初的教室却还是原来模样，屋顶，依然是一排排如钢琴键的蓝色瓦片。墙壁上，浅红色的砖块上，依稀还可以看见当年你用铅笔刀偷偷刻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得好像写得应该是谁谁谁是小狗或者是谁谁和谁谁又不说话了。
而现在我站的位置，很久很久以前还长着两棵好大的梧桐树，可是今天却不见了踪影。
我说张小柯，你知道么？我们当年就是都从那棵树下结伴而过，而且每到有雪糕吃的夏天，橘红色的夕阳老喜欢用潮水一样的光茫淹没它，并且把它所有枝叶都浸染上金黄的颜色。那些凉爽的季节里，声声蝉鸣响彻了整个校园也响罢了一季夏天。那些盛夏的黄昏里，天空干净得甚至可以照见自己的影子，那时候我们扬起懵懂的脸和梧桐对望，那么一望，秋去春来的候鸟就补满了五圈年轮。
想起那个短暂的五年，梧桐的枝枝叶叶穿插过这篇九十年代后期的少年故事，穿插过我们的欢笑日子的每一个细节。就是这课梧桐树见证了我的好多个第一次，伴随着我的成长。就是在这棵梧桐树下，我第一次戴上红领巾，第一次结交了好多朋友；就是这棵梧桐树下，我们喜欢好多人在一起跳皮筋，喜欢趁着课间三五成群的去学校隔壁的小卖部看正在热播的《还珠格格》；就是这棵梧桐树下，我和同桌上课忍不住偷吃零食而被老师发现的尴尬，那时候的零食都是从校门口那个推着车子的婆婆那里买的，现在在那里的应该还是高姐姐吧。是否还有人记得我们一起分吃的“唐僧肉”，是否还有人记得一毛一张的麻辣片，是否还记得我们吃几毛钱的小零食都能得到大大的幸福，是否还有人记得当年那个馋嘴的小小的我？
暮色里，我儿时的影像仿佛时光逆转。记得那些有说有笑的孩子，手心捧一大把蒲公英，放在嘴边轻呼一口气，然后白色的花籽撑开伞状的翅顺着风的去向滑落，而我们就奔跑在蒲公英后面，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像它们一样为了自己的梦想飞翔。我沉浸在幼时的梦境里，不知道还有人想起我们的语文老师吗？他对每个人都像好朋友都是一样的和蔼可亲；不知道我们学校的下课铃你们还记得是怎么响的吗？那是好大好大一块长着黄铁锈的铁齿轮，它发出的声音就是周校长用一把大斧头使劲向上砸，很古老，但那声音却却能传出去很远，我在家都能听得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