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想了想,说道:“如今,孩子也没了,我想这是天意吧。菡萏想了许多事情,少爷,还是让菡萏回乡吧。”
楚墨看着她,半响说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少爷,为什么?”
“先养好了你的身子。难道我楚墨连一个侍妾都养不起么?”楚墨微微沉声。让一个刚小产的侍妾离府,这样的事他还做不出。
“可是,少爷,我……”菡萏想说出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也有自责之意。
可是又不想继续过着这种日子,所以唯有离去。
“你想太多了。如今之计你先调理身子,以后,你自会有孩子的。”楚墨抛下这句话,就走了。
以后,她还会有孩子吗?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让她安然地呆在府里,竟让她这么难受?
失去了孩子他也不好受。
五日内,空中终于下起了鹅毛大雪。
小小的蓼风轩,霎时银装素裹,雪花纷飞。
廊前屋后一片雪白。
经过精心的调养,因为菡萏毕竟年轻,身子倒是复原的很快了。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可,这是严冬,千山鸟飞绝之时。
身着厚厚的衣服,可是还感到彻骨的寒冷。
她打着绿油纸伞,提着一叠纸钱。悄悄往后山,找了个荒僻之处拜祭。
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
她知道家中此时也在安排。
走着走着,一行热泪挂满脸庞。
一阵大风吹过,她打了一个寒颤,寻了个靠着角落的土墙堆躲避。
用打火石点燃纸钱,瞬间,燃起的火苗就被大雪所覆盖。
可是心意已至,已无可憾。
她对母亲喃喃诉说着。
只希望母亲在天之灵保佑着她一家人都安康顺利。
她将灰烬用大雪和冬泥掩住,就在握起绿伞想走之时,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处。
“这么冷的天,妹妹出来悄悄烧纸,也不怕触了别人的霉头。你可知,今天下午,我干妈要回金陵,大家都在忙着张罗,你却在这烧纸。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儿。”白蒹葭一脸不屑。
“哦,那么菡萏失礼了。”她不想说出是自己母亲的忌日。
只想着早点离开白蒹葭。
“站住,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现在又没了孩子,我同情你,这些天没有打扰你。可你为什么还赖着不走呢?”
“表小姐,我自会有离开的那一天。不劳您费心。”
她原想着这白蒹葭在她失去孩子之后,逼得不那么紧些,可是她错了。
这些,都是她的伎俩。
卧榻之侧是不容他人鼾睡的。
即使是借住打个盹儿。
“哦,我记得以前你说你有自知之明,可是,我看来,你精明的很哪,想以楚楚可怜的姿态此来博取墨哥哥的同情,你也不想想,你配吗?”
“菡萏只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凡事不能强求。您放心,可是,楚少爷没说要放我走,我也是不能私自离府的是不是?”
“你,厚颜无耻。”
“白蒹葭小姐,你以为我稀罕这儿吗?如果我有自由,我宁愿此刻就走。”
“你明白你是我的绊脚石就好。”
“您不是一直在努力搬走吗?有些事情,我不想挑明,可是并不代表我不知道。白蒹葭小姐,请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只是想让你离开,离开楚墨的生活。你的出现是个意外。楚墨的生活里,不应该有你的存在。”
“哦,我确实想离开,可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楚墨。因为他从没有让你离开的打算。”白蒹葭冷冷地。
“怎么可能?楚少爷根本不在意我,表小姐您多心了吧。”
“如果楚墨不让你离开,那么你就想法子,使他让你离开。”
白蒹葭继而又说:“我给你三个月的期限,到了明年桃花开时,你必须有离开的方法。否则,别怪我无情。”
白蒹葭说完就转身,优雅地离开。
菡萏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裹紧身子,重又往回走。
眼前白雪皑皑,她心事重重。
又一阵大风吹过,吹掉了手中的油纸伞,几株梨树上的雪纷纷落在她的脚下及周围。头发、身上沾了一大片。
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呀。
她轻轻感叹道。
也许,这楚府值得她留恋的,便是这一年四季的美景。
伸出手儿,去捡掉落的伞柄。
霎时,一双有力的手,已经将伞轻轻放在她的手心。
还能是谁?这楚府唯一的主人。
“谢谢。”她并不敢抬头。
只看着他的华贵雪白裘衣。
“怎么一人走在这?”他不解地看着她。
他刚从书房赶到云天院。
史夫人有好些话嘱咐他。
“一个人呆着也无聊,出来走走。”她神情落寞。
“想家了?上次没走成,过几天,你还是可以回去的。”楚墨轻声道。
替她打着绿油纸伞。
“菡萏是想着家了,如果少爷能让我顺利离开的话,菡萏会感激不尽的。”
菡萏抬起双眸,希望楚墨能体会她话中深意。
“菡萏,不要太执着。我知道你失去孩子,心中悲伤。难道离开这儿你就心安了?”
“这,楚府的一草一木,一亭一轩,菡萏都会记着。只是,老天让我失去孩子,就是在昭示着我离开。我是顺天意为之。”
“菡萏,你告诉我,是否从成为我的小妾开始,你就不曾真正的快乐过?”
他想着,当初菡萏还是个书房丫头时,笑容都远比现在多的多。
“少爷,放我回家吧,飞的再远的鸟儿,到老都要回到它的巢里去。菡萏的巢不在这儿。”她哀痛地看着楚墨。
“既已来之,何不安之?想简单些,你就不会这么困扰了。”楚墨缓缓说道。
“菡萏并非庸人自扰,菡萏已知在少爷身边,是个错误,菡萏只想挽回。”
“错误?谁告诉你这是个错误?你又怎么挽回?”楚墨逼问。
一个雪块落在了菡萏的脚下,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说道:“其实,少爷心中不认为是个错误么?只要我离开了,少爷就不要被这礼教束缚了。大家相安。”
“你,是这样想?这和刘几道劝我的我如出一辙。”楚墨沉声。
他无力地垂下眸子,轻声说道:“菡萏,你如今,不管是出于什么情愫,是不是还想着他?”
菡萏心内微微一颤,楚墨难道一直怀疑于她么?
她和刘几道,发乎之情止乎以礼。
她只能勉强说道:“少爷,事情并非如你所想。”
雪花也落得更大了,薄薄的纸伞也无力遮挡风雪。
前方有个风雪小亭,楚墨和菡萏暂且进去躲避大雪。
楚墨没有继续问,转而又道:“菡萏,你身上有很多疑团,可是我从没有过问。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菡萏一惊,问道:“什么?比如?”
“你的琴棋书画和织绣技艺,一看就是从小由高师熏陶。和你村姑的身份并不匹配。我起初内心是以为奇怪的。”
“哦,少爷,那是我家道中落了。”
菡萏解释,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说更多,娘是当年有名的绣娘,爹是前朝进士。
可是又何如?
于是问楚墨道,“您还知道我绣丝帕去积攒?”
“如何不知,府中下人出入的记录自会有人报于我。可我不说,我想,你要自食其力也是好的。”
“那么,少爷为何不说?”
“那是因为我记得你的救人之举。”
“那么,少爷,您相信我是偷盗夫人东西的窃贼吗?”菡萏沉静地看着楚墨。
“不信。一点也不信。如果你想这样,你救了我之后,完全可以提出许多金钱要求。我都会一一答应。可你没有。”
他曾私下里问过篆儿当日的情景,心中已是起了疑惑。
对于姨母的话语,他心中也曾沉吟。
最后,还是王君实的话点醒了他:楚墨,用自己的心去观察。尊重你的内心。
楚墨继续说道:“使我恼怒的是,你居然承认了。难道这也是苦衷吗?”
菡萏沉默片刻。
该怎么说呢?自己也没凭没据,只要白蒹葭对楚墨好就行了!
哎,就让它过去吧,自己所要做的,就是离开。
于是她点点头,恳求道:“是不得已的苦衷,请少爷不要再问了。”
她并不想“离间”楚墨和白蒹葭的关系。
楚墨心中也在沉吟,这些,等日子空闲了,都会去查实的。
“菡萏,如今,你还是要离开,是么?”楚墨缓缓地说。
“是的,少爷。菡萏就是想家了。”
是呀,在豪华的府邸,也抵不上和家人团聚的好。
青菜豆腐相伴,粗茶淡饭,乐可终生。
进入楚府,悔,也不悔。
“难道,这偌大的楚府就没一点儿值得你留恋的?”楚墨握住她的臂腕。
黝黑的双眸对着她的眼睛。
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菡萏倒愣住了。
“自己自食其力,是菡萏一生的梦想。”
菡萏抑制住心底流露出的隐隐感动。
“可现在,你是我的妾。我有保护你的需要。”
“菡萏谢谢少爷的美意了。可是菡萏从不需人保护,菡萏需要的是自由。而且,我和少爷,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菡萏不敢妄想。”
“自由?你最需要的是自由?”楚墨喃喃说道,“难道现在是我不放手吗?”
可笑,他楚墨一心思念的是已长埋地下的妻室,区区一个小妾,却使他如此纠结。
“请少爷成全。菡萏会一生感念少爷的的大德,祝少爷和蒹葭小姐一生平安,白头偕老的。”
楚墨连连打住,说道:“不必往下说了,既然你此刻是我的妾,我有责任终生照顾于你。离府的事情,你先不要再想了。”
四处看了看,雪也停了小些,风也住了。
他将油纸伞往菡萏手里一握,说道:“你自己慢些回去吧,我得准备祭奠的灵堂,到时,你还要来磕头的。”
说完,匆匆而走。
忽地想起姨母的话来,当时他只说:“我还是那句话,若府中三年之中,平安无事,她若守约,待我三年之后,定会迎娶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