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分岔路
【义州建设区】
“小唐！快过来，这是十二号桌的餐快送过去啦！”
“哦，好的。”
唐末端着餐盘穿梭在满座的客人之中，接受着来自大堂经理和顾客两方面的指令，忙的像一只陀螺。
“哎，你说老板为什么这次这么好心啊，居然肯涨工资哎!”
“谁能猜到老板的想法啊！可能是平时太抠门以至于自己都无法承受心灵上的谴责了吧哈哈哈哈！”
……
两个餐厅员工正趁着换班间隙偷偷闲聊着。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正在离唐末大概十米的位置聊着！更何况这之间还隔着满堂喧闹的食客！
注意到这种情况是几天前的事了，可是根据唐末的观察，这种事情在普通人之中是不应该发生的。所以他按下好奇心，只是在工作和休息的时候都格外注意聆听周围的声音，不论是在多么吵闹的情况下，唐末发现自己都能清晰地听到十米开外的各种声音。若是四周的环境足够安静的话，他甚至听得到几米开外的人的心跳和血液流动声。
唐末并没有为这种事情而感到惊慌，这种情绪似乎并没有既定的储备，像是一种全新的待开发的领域，是剥离自己过去的产物。
可是那种焦心的探求欲让唐末快要崩溃了，他一方面想找出自己的身份，找出自己超强听力出现的原因；另一方面，他又无法与头部阵痛相抗争。
接待完今天最后一桌顾客，唐末终于舒了一口气，耳朵里安静了好多。
店里有两个侍应生是从临近义州的阜川市到义州打工的，唐末被安排与他们同住一间员工宿舍。
说是员工宿舍，实际上就是饭店后院里的几间临时拼装的移动板房。大概是饭店装修时装修队临时的住处吧，装修完成后老板也并没有拆除它们，而是稍作整理就发配店内没有固定住处的员工进去入住。移动板房春夏季也就还好，可一到了冬季，盖几百层棉被都无法抵挡的寒冷让不少员工都暗暗骂娘。
唐末入住正是夏末秋初，闷热的环境让他无法顺畅呼吸。
同住的是一个外向清瘦的农村少年杨兆华和一个沉默寡言的叛逆城市少年陈洛。前者因着对大城市的向往而抱着打拼一份事业的想法，从而到这家饭店历练一下，见见世面；后者因着逃避家里对他升学的逼迫而深感厌恶，从而躲到远离喧哗吵闹的阜川市的义州市建设区小饭店里。
杨兆华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唐末刚进店的时候就是由他引见经理的。当唐末成为室友时，他似乎比唐末本人还要兴奋似的，忙前忙后的介绍饭店现状，帮唐末张罗置办生活用品。唐末对一切都处于重新认知的状态，也乐得清闲，同时也默默观察学习，找回了好多深藏在脑海的生活技能。
而对于陈洛，唐末没有太多认识，关于他的一切都是由热心的杨兆华告知的。唐末没有兴趣了解别人，其实是没多余精力。每天除了忙碌店里生意，就是忙着研究自己异于常人的听力，顺便试着抵抗头痛的干扰回忆自己的身份。
收拾完桌椅，空荡的大堂只开了应急灯，老板说这样省电。所以，昏暗的灯光下，整个饭店安静的异样丛生。
杨兆华早早告假跟自己从农村来探亲的女朋友约会去了，店里只有陈洛和唐末在进行最后的清洁工作。
夜晚滋生邪恶，这话一点没错。
若不是邪恶，反正也是不平常的事。
就像现在，已经上锁的玻璃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从轮廓来判断，似乎是一个女人。
唐末没什么反应，倒是陈洛。突然一声惊呼，随后整个人一僵，瞬间向后仰倒下去。唐末甚至来不及反应，一眨眼的工夫门外的女人已然近在眼前！
“你好啊，小末末。”女人一袭黑色长裙，虽是夏末炎热的天气，可她周身仍然笼罩着一层肃然寒气。
唐末神经突然紧绷，因为头痛突然达到了顶峰，眼前一花，无法站立的唐末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哎呦，头又疼了？哈哈，看来这帮老家伙下手不轻啊，你已经把我忘记了么小末？这让我真的是好伤心啊！”女人满脸嘲讽的笑意看不出一丝伤心的痕迹。
“……你…..你是谁？”唐末挣扎着爬起来，倚着一张桌子，对女人怒目而视。
“哈哈哈真有意思，小末末你现在的样子真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你呢，不过以你的性格，怎么折磨你都是没用的，还是折磨你身边的人更有意思哦！真想看看你‘被改造’以后究竟达到一个怎样的状态了呢！”女人哈哈大笑，完全忽略唐末的提问，“先干点什么好呢？要不，先把你身边的这个小伙子杀了怎么样？”
“你不要乱来！要是我们认识的话，我们需要先谈谈！”唐末的头痛似乎减轻了少许，女人话语里的危险让唐末感到巨大的威胁。
“就不！我从来不会错过惹小末末伤心生气的机会的哦！恩，不如……”女人调皮地微微扬起嘴角，抬起一只手，“……先给你表演一下我最近新想出的花样咯！”女人抬起的手五指伸开，手心下陷，像是捧着一只无形的圆球，接着，突然紧紧一握！
“啊————”倒地的陈洛一声惨叫，四肢突然蜷起，面部抽搐，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几秒后，女人放下手臂，陈洛四肢重重落下，一动不动。
“嘻嘻太好玩了！你一定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吧，真喜欢看到你现在一无所知的样子呢！我就行行好告诉你一下吧，他的内脏都没有了耶！多好玩啊，你以前最喜欢玩这个了，不过你只会把内脏变成硬硬的金属呢，我比你厉害哦，他的内脏全都化成血水了哈哈！”女人像个孩子一样笑逐颜开。
“你！你究竟是谁！你想干什么！”唐末全身僵硬，被这种残忍的手段震惊了。
“小末末，你太让我失望了，怎么总是问这种弱智问题！从见到我开始就一点都没有开心的意思！你生气的时候一般都会爆发啊，我好期待那样的你哦！以前我一直打不过那样的你，现在我进步了呢，你快点生气啊！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本事嘛！”女人依然忽略唐末的问题，而是嗔怒质问道。
唐末不明白女人的意思，自己的怒火的确越发旺盛了，可是女人所提到的“小末末”似乎是一个比她还要可怕的人，她真的说的是他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知道什么关于我的什么事的话，请你快点直说！我究竟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进入这个房子的？你又是怎么杀死他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什么目的？”
“一点情调都没有哦小末末！怎么这样质疑你的老朋友呢！”女人不再看唐末，而是低头端详起自己的指甲。唐末这才注意到，女人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指甲也修得整整齐齐，上面涂着精致的指甲油。
“真没意思呢。算啦，告诉你一点点吧。”女人大概是端详够了，几分钟过去了才心满意足的抬起头来，“你不觉得自己跟普通人有区别么？比如说力气很大,还有听力很好？”
咦！
唐末一阵战栗，这女人果然是真的知道些什么事情。
女人不慌不忙地慢慢说道：“你呀，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哦！看到我的厉害了么？我可以穿墙而过，也可以抬抬手就杀死一个人，还有好多能力没时间展示给你看呢！但是，原来的你，比我可厉害好多倍好多倍呢！”
“你是说杀人么？”唐末追问。
“呵呵呵你何止杀人呢？在你还没有变成被洗脑的‘大圣人’之前，你的手段是出了名的残忍，是好多像你我这样不平常的人都崇拜的偶像耶！”
“记得有一次，你把一个小女孩骗到了30层的高楼顶端，然后用你的特有能力折磨她，小女孩一直在哭在恳求，我还记得她的眼神哦，真的好惊慌好绝望，让我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呢！但是你还是没有停止，最后你不想玩了，直接提起女孩的衣领，把她抛下了楼！三十层哦，女孩的尖叫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呢！你不耐烦的跟我说，真没意思。是啊，真没意思呢，你还干过比这有意思得多的事情哦！”女人像是在诉说什么英雄事迹一样，津津有味地回忆着。
唐末的心沉了下去，女人不像是在编故事，也就是说，刚才她口中如此可怕的事情居然是自己曾近乐此不疲的娱乐活动！这真的是自己的曾经么？这真的是自己一直执着寻找的真正的自己么？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心灵深处知道这是真的。你自己做过的事情，就算外力再怎么试图更改，它仍然会在你心里深深扎根，否认是没有用的。”女人收起笑脸，冷冷地看着唐末。
唐末闭上双眼，死去的小女孩？是的，死去的小女孩！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惊恐的绝望的眼神，挣扎的哭喊声。怎么像是在旁观一场电影，破碎的画面，却那么清晰，提醒着唐末，这的确是真实存在过的！
唐末一阵晕眩，脚步虚浮，一下子瘫在椅子上。
他感觉到了什么情绪？是压抑已久的汹涌的邪恶，是快要挣脱出躯壳的享乐欲望。
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渐渐发冷的陈洛的尸体，尽管没有跟他很亲近，但毕竟已经是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同事。不知怎地，唐末脑海里突然闪现，深夜偶尔转醒的时候，看到陈洛开着床头的灯，在自学着成人大学的教材，床头贴着的是他和父母的合影。叛逆的离家少年，心里还是不想让父母失望啊。
而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一瞬间，被陌生的未知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夺去了生命。
唐末不敢再看，他怕自己心灵深处那种想要挣脱的邪恶念头让自己失去这巨大的悲悯。
女人像是没注意到唐末的沉默似的，依然自顾自的说着：“不要假装圣人了，你内心深处真的在乎一个普通人的死活么？唐末，我们认识很久了，比你想象的还要久，只是你经历了一些事情，你不得不忘记过去忘记我，可是你是没办法忘记你自己的。他就活在你内心深处，让他出来吧。”
“你先回答我，我们，究竟是什么人？”唐末稍微回神，冷静地问。
女人也不再嬉闹，严肃地回答：“我们，是人，是鬼，是死神，是审判官，我们随心所欲，我们掌控生死。因为，我们是超能力者。”
超能力么？呵呵，果然这些不同寻常的事，一下子都有了解释。
唐末没有丝毫怀疑的接受了事实，因为他内心深处的真实的自己已经默认了这一点。
可是自己真的是杀人恶魔么？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脑海中那个死去的小女孩出现的时候，心里是无法抑制的悲伤？
像是知道唐末在想什么，女人说道：“在你杀了好多人，游戏人生很长一段时间以后，你突然有一天就变了个人似的，你变得像是一个圣人，你开始悲悯，开始伤心，开始愤怒，开始拯救一切弱小，赎罪般的。然后，我就不认识你了，小末末，你不知道我是你最大的粉丝么？自那时起，你做了好多让我们大家寒心的事，最后你背叛了我们所有人，你背叛了真实的自己，这就是你失忆的原因。至少我认为是这个原因。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我真很想念原来的你呢。”
唐末一言不发。夜深了，杨兆华还没回来，看来应该是在外面过夜了吧，这样也好，至少他不用面对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其实，我是带着任务来的，上头让我杀了你。你本不该活到现在的。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舍不得，真想唤醒以前的你啊，不过看来，你被洗脑的程度真的很深，那个大圣人已经深入到了你的内心。即使你被消除了记忆压制了异能，也没有恢复一星半点。”
女人再一次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指甲，“所以，还是到了说再见的时候，小末末，走，带你去个老地方。”话音刚落，几乎是同步发生的事情，女人一只手攥住唐末的手腕，然后气流似乎瞬间停滞了几秒，女人的手离开唐末的手腕时，唐末身边的场景已经发生了改变！
这里是楼顶。近的仿佛触手可及的星辰就在头顶，周围是呼啸的夜风，抬眼看去是脚下涌动的车流和身边簇拥的高楼。
这是那个小女孩死去的地方。唐末几乎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他想起了自己提起那个女孩的衣领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像是拿起一张纸，然后。就这么一抛，女孩就淹没在茫茫夜色里。
女人退后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跟唐末对视着，唐末心里除了绝望，也有解脱。如果自己是个恶魔，那就该死。
女人抬起双手，修长的手和漂亮的指甲，无不提醒着唐末，这就是自己的归宿了。
比起双眼，还躺在饭店大堂的已经死去的陈洛，记忆深处那个被自己残害的小女孩，唐末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女人最后看了一眼唐末，眼睛闭上，然后，双手突然紧握！
剧痛袭来，胸口，四肢，大脑，无法比较究竟是哪里更痛。唐末蜷缩着从楼顶边缘滚落！
人在濒死的时候，都会有慢镜头在脑海中播放。
公园的长椅、小吃店的母女、饭店里共事的杨兆华和陈洛……唐末作为普通人时的记忆率先出现。
然后，漆黑的屋子、成群结队的黑衣男女、嚣张的叫嚷嬉笑声、哭喊的小女孩……这是自己还是杀人恶魔时的记忆么？
应该快要落地了吧，疼痛感消失了，神秘的女人应该已经放心的走了吧。
可是……阳光明媚的花海、临崖的贝壳小屋、慈爱的老妇人、憨笑的大男孩们，还有，还有发丝迎风飞扬的沉静女子……这是什么？唐末觉得这些画面每出现多一些，头疼的感觉就减缓一些。是自己“被洗脑”以后的记忆么？这种温暖的美好的感觉为什么不能再存在久一些呢？这个长发女子是谁？为什么想到她就会很想哭？
地心引力真是一种伟大的力量啊，坠落的速度让唐末连多思考一些都会累。
在坠落到平地上的最后一刻，世界突然黑暗了。灯火辉煌的街道一下子陷入了黑暗，被灯光装点的高大堂皇的摩天大楼接二连三的熄灭在了城市的夜色里。
果然是真的不想死呢。
这是唐末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
【义州建设区复新区交界处】
身着黑色长裙的女人匆匆忙忙走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刚才整座城市陷入黑暗着实让自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唐末那个家伙恢复异能了呢。不过细想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滑稽，老家伙们那么厉害，他们已经动用了“秘密武器”，唐末在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被自己秒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想通了这件事，女人坦然地放慢了脚步，离交还任务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去找点乐子，平复一下见到老朋友的复杂心情。
懒得用“跳跃”了，刚才消耗了不少体力呢。偶尔像正常人那样走走路也不失为消磨时间的好方法。女人打好算盘，就朝着城市里最繁华的地区——复新区走去。
穿过这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就到复新区了。在这个时候，女人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她心里暗笑了一下，正愁没有乐子，这就有送上门的了。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女人停下了脚步，身后的脚步身也随之停止了。女人右手的手指已经绷直了，只要自己轻轻一握，身后的人，不管是谁，都会瞬间失去生命。这次是融化内脏好呢，还是融化大脑好呢？
女人轻笑了一下，手指开始收紧，快要合拢手指的一霎那，女人突然一声惨叫——啊！
若是普通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当场吓死——
女人修长的手连同漂亮的指甲都开始震颤，以一种肉眼都无法追踪辨认的频率，然后皮肤开始龟裂，紧接着裂开的地方并没有流出鲜血露出骨肉，而是硬化，泛出金属光泽。随后已完全金属化的双手已经无法活动，并且开始发烫。“啊——你！你不是死了吗！”女人终于看到了造成这一切的人的面容。
隐于黑暗的人，渐渐浮现出来。路灯下，这人的笑容是那么渗人。
这人，正是刚刚跌落大楼的唐末！
“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啊，刚才都没有好好打招呼呢。你好，我很想念你，阿吟。”
莫阿吟从未这么绝望过，就连自己死的那次也没有。
城市重回明亮，但黑暗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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