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清元十六年,八月,边外驿道。
一行人策马飞驰在火辣的阳光中,长长的身影在黄土驿道上,拉出深黑的弧度。
蔚然改了男装,穿着玉兰白纱袍,一骑当先。
前方,一座茶棚在望,在这灼烈得连土地也要死晒裂的午后,其存在无不意味着舒适的休憩和沁凉的茶水。
蔚然勒马回缰,望望天际活人的太阳,拭了拭额角的汗,道:“歇歇吧,这天太热了。”
身后四名侍女沉默的应了,各自下马,两前两后把蔚然夹在中间走近了茶棚。
蔚然忍不住一笑:“你们啊,太紧张了!”
绫红四人互视了一眼,眼中哀怨分明,但一如前照搬毫无表情。
蔚然叹口气,环顾四周,背对她们这一桌已有几人占据了位置,淡淡掠过一眼,注意到其中有人神光内敛,身手不凡,明显是内家高手,微微一怔,目光又在背对她的一个青年的腰上停留了一瞬,却也不想多管闲事,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招手唤来小二;“凉茶,越凉越好。”顿了地,又道:“十个人哦,你别少算了。”
小二怔了怔,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摸头,“明明是五个人啊。”
语音未落,呼的一声五条人影从天而降,稳稳坐在蔚然身侧。
有人轻微的咦了一声,她却像没听见,摸起茶壶,满满倒了一杯茶,“君慕,慢些喝,喝得猛两人激的内热收心反而不好。”
君慕上好白玉般面容终于有了龟裂,咬牙切齿的瞪着她,端起茶仰头一饮而尽。
蔚然摇摇头,无奈的灌了口茶,手中暗运气里将茶壶的茶水依次注入其他几人杯中,依旧漫不经心的开始第一百次低声下气的劝说:“我说,你们几个,一、回宫;二、游历天下也好,我,此去自己可以应付···”
君慕开始牛饮第二杯,气鼓鼓道:“菊花”
蔚然苦笑,“合着你跟着我,就是怕老狐狸把你丢了当小倌啊?”
君慕白了一眼,干脆不理。身后的四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口的无一不精神抖擞,青魑四人亦是笑得犹如残败菊花。
“罢了,你跟去了也好,美人计也好使了。”
“噗···”
“这里有茶棚,走,去喝茶。”
马疾声疾起又收,唰的停在茶棚前,蔚然抬眼望去,是一群扬鞭的少年,随从如云,紫髻金鞍,马蹄踏破溪边岸草,缭乱风光,秋风掠起华贵的袍角,眉目间笑意洋洋,意态飞扬。
马鞍上大多缀着猎物,想是去那郊外纵猎归来的子弟,他们看见这路边的茶棚,吵吵嚷嚷着下马,嬉笑着拥着,那些跟随的健奴豪仆赶忙呼哧着安排座位,叫唤小二,擦拭桌椅,小二被唤得晕头转向,一时热闹非常。
一行人将桌子坐得满满的,有人拍着桌子叫上茶,一个白面少年掏出墨绿色松陵巾拭汗,笑道:“晏兄京城神射之名果然不虚啊,今日收获,就数你最丰了。”
那男子形容瘦削,满面傲然之气,闻言轻轻一晒:“宫兄过奖,不过是雕虫小技而。”他说着‘雕虫小技’的谦虚之词,神情间却一点也没有谦抑是我意思,想来是对自己的射艺也自负的很。
这时另一少年接口道:“以晏兄这等绝妙箭术只用于狩猎取乐实在是大材小用,如今国家正逢多事之秋,大燕更是虎视眈眈,聚兵北地国界意窥我国器,晏兄武功盖世,若能投身于军中,讨伐征战,笑傲千军,不亦快哉?”
立有人接口,“笑话,晏兄堂堂的兵部尚书公子,文武双全、饱读诗书,就算是从军也必是统帅之职,岂会如那些低贱士兵样亲上战场?”
那先前开口的少年窒了窒,自知失言,讪讪一笑,倒是那姓宫的少年颇为八面玲珑,立即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说到统帅,皇上亲拜的统帅欧阳仲夏,也是个妙人哪!”
此言一出,众皆大笑,那晏公子脸上的笑容极为讥诮:“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一个京城著名的浪荡货儿,那是个什么货色?栖月楼红牌姑娘们床上滚大的角儿,居然也配领兵百万登坛挂帅?真是沐猴而冠,贻笑大方。”
这话有些过了,众人一时都不敢接,静默了一刹,蔚然耳力好,隐隐听得进来前背对她的那一桌,有人极低微的哼了一声,身形微微一动。
蔚然斜了斜身子,恰看见背对她的青年,轻轻伸出手按在了那欲站起的威猛男子臂上。那人立即按捺住自己,垂下眼掉转头继续喝茶。
蔚然心中一动,凝神望去,午后炽烈得阳光照进来,正照在那只手上,修长干净的手指,骨节纤细,肌肤有种少见阳光的白,中指上一枚奇形古戒,色如墨濯宝光流转,越显贵气逼人,她还待细细端详,那手却已收回,只隐隐看得见内里镶金线边的杭罗衣袖一角,一现又隐。
唇边浮起一丝笑意,蔚然缓缓喝茶,一边听着那厢议论,刚才的话题太过狂妄,这些贵胄子弟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接下去,有志一同的谈起花街柳巷风月异事,晏荣的儿子却颇有些恨了,一直在一边冷笑饮茶不语,蔚然略一思索倒也明白了他的不忿,听闻欧阳仲夏挂帅是东睿王和长公主力荐的,晏荣当初曾力阻来着,敢情晏家这傲气冲天的小子是替他爹抱不平了!
蔚然这边思考,那边公子哥们却谈起了心爱的话题越来越兴高采烈,谁家的歌动人,谁家的舞惊艳,谁家的佳丽多,谁家的赌坊花样全···口沫横飞,袒臂卷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溅了老远。
她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想想也休息的差不多了,便待要离开,忽然顿住。
“紫烟馆的轻罗姑娘为什么那么红?我看容貌虽出色,也未见得就是京城第一,多半是她那个身世。据说是哪位皇亲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哈哈,你们想想,和一位假郡主颠鸾倒凤,那可是何等的心情舒爽?那可真是一笑千金也不枉哪!”
“噗,什么郡主,老鸨儿招徕人气胡扯的神秘身世你也信?真要是皇亲贵戚会流落到花街柳巷?”
“这有什么?皇族子弟谁没个花花头儿?谁没在妓馆有几分香火情?保不准一夜风流开花结果也未可知,烟花女子,玉臂千人枕朱唇万客尝,就有个什么谁又肯认?到最后一样是沦落的下场···呃,怀远,不是说你,你可别多心,你们宁国府家教谨严我们都知,不过别人家可就难说了。”
那名叫怀远的少年笑道:“清者自清,怕你们说作甚,不过说到郡主,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来。”
蔚然端着茶杯的手震了震。
“什么事儿?快说快说,你娘经常入宫,和皇亲走的也近,八成又有什么好料了,快说来大家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