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中的所有统计数据都是从公开渠道获得的，如公司年报、公司网站、新闻报道、投资研究报告以及已有的案例研究成果等。更为重要的是，我们的研究团队还与跨国公司管理层、合作伙伴和供应商、客户以及我国相关监管机构进行了大量深入的访谈。访谈的形式是半结构化的。一般在访谈前，我们会对相关信息进行初步分析，锁定访谈的重点，并在此基础上事先将访谈纲要发给受访者。而实际访谈过程则在对话中顺其自然地展开。这些访谈一般持续一两个小时。本书中使用的访谈材料全部是建立在笔者本人的现场笔记和独立分析基础之上的。因此，除非特别提及，本人对本研究中的信息和分析承担全部责任。各公司对外信息披露的程度不同，在是否允许特定合作伙伴接受研究人员访谈时也有不同的考虑。尽管如此，这些访谈仍然提供了大量信息，使我们的研究小组能够更深刻地理解跨国公司的战略思维方式和运作模式，更详细地了解它们与其价值链中的中国本土企业之间的动态关系。
本书中的案例研究
在中国开展业务的跨国公司有许多，我们选取了波音公司、沃尔玛公司和可口可乐公司作为案例研究的对象。这主要是根据以下几个标准：首先，我们必须掌握大量关于该企业及其价值链的可靠信息。这3家企业都是上市公司，公司年报、网站和相关的投资研究都为案例研究提供了许多详细信息。此外，这些公司都欣然同意通过提供访谈机会来参与本项研究。其次，选择这些企业是由于它们所在行业之间的巨大差异。企业的多样性有助于对跨国公司的战略、价值链结构以及在当地的影响进行对比。第三，这3家公司都是公认的行业领导者，都在全球竞争中确立了不可动摇的市场地位。在全球和中国市场，这些企业都对各自行业的商业结构产生了重大影响。
波音公司。波音公司是全球最大的航空制造企业。2007年，波音公司创造的销售总额高达664亿美元，净收入达41亿美元。波音共有员工15.93万，大多数在美国。公司产品包括波音737、747、767和777等型号客机，以及一系列军用飞机，如F/A-18超级大黄蜂战斗机、F-15E鹰式战斗机、F/A-22猛禽战斗机和AH-64阿帕奇长弓直升机。波音公司与中国的关系最早可追溯到1916年，当时比尔·波音【Bill Boeing】聘请了华裔工程师王助作为飞机设计师。波音是尼克松总统1972年历史性访华之后最先与中国建立商业联系的美国公司之一。目前，波音在中国主要开展民用客机的销售、服务和部分零部件采购业务，聘用了约100名员工，是中国民航最大的商用客机供应商。近年来，波音也一直是美国对中国最大的出口商。
沃尔玛。沃尔玛是全世界最大的零售商，2007年销售总额高达3745亿美元，在全球共有员工210万名。该公司创立于1962年，以“一站式购物”【one-stop-shop】理念和“天天低价”经营策略提供种类繁多的高品质日常消费品，从根本上革新了美国大众零售的概念。截至2007年年底，沃尔玛在全世界共经营7262家店铺，其中4141家在美国，3121家在海外，每周为全球1.76亿人次提供服务。沃尔玛经营着4种主要的零售业态：
·折扣店【Discount Stores】：“大方盒”布局，以极低的折扣价提供家庭非食品类日用消费品；
·购物广场【Supercentres】：比一般折扣店规模更大，商品种类更多，配备了食品部门和品牌专卖部门等；
·山姆会员店【Sam's Clubs】：仓储会员店形式，存货单位【SKUs】相对较少并且商品种类变化迅速，通过大宗采购来提供比一般折扣店更多的折扣服务；
·社区店【Neighbourhood Markets】：位于郊区的小型商店，侧重于销售食品，也提供有限的杂货、药品和照片图像处理服务。
目前中国是沃尔玛海外最大的货物供应来源地。2003年，沃尔玛全球采购中心在全球采购了价值100亿美元的产品，其中70%～80%都是在中国制造的。此外，沃尔玛的供应商还从中国采购了价值约75亿美元的产品，使当年沃尔玛从我国采购的总额超过150亿美元。自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沃尔玛从我国直接和间接采购的货物价值一直以20%～30%的速率增加。2003年，沃尔玛是美国最大的中国商品进口商。沃尔玛在我国也有庞大的零售业务。截至2007年年底，该公司在我国的55座城市总共经营99家购物广场、3家山姆会员店和2家社区店，共有7万名员工。2007年2月，沃尔玛收购了好又多商业发展有限公司【Bounteous Company Ltd.】35%的股份。好又多在我国34座城市经营着101家好又多超市，雇用员工3.1万名。根据收购协议，沃尔玛未来还将获得该公司的控制权。
可口可乐公司。可口可乐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饮料公司。2007年，该公司创造了288.57亿美元的营销收入，其中大部分来自饮料浓缩液的销售，该公司的市值超过1000亿美元。而整个可口可乐系统【即可口可乐及其装瓶厂】的相应价值还要比此高出数倍。可口可乐目前在全世界200多个国家销售软饮料，其中70%以上的销售收入是由北美以外的市场创造的。今天，可口可乐已经成为美国文化最有力的象征之一，推动了全球社会文化价值的同质化【homogenisation】。2007年，可口可乐被国际品牌公司【Interbrand】评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品牌，品牌总价值高达653亿美元。
可口可乐是改革开放后最早进入我国的外国公司之一。自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可口可乐在我国建立了庞大的采购、制造和分销网络，成为我国最大的饮料公司。2007年，可口可乐系统在我国雇用的员工超过3万名，???据了我国碳酸饮料市场50%以上的份额。
本书结构及主要观点
接下来的一章将介绍现有的有关跨国公司与低收入国家经济发展之间关系的主要学术论述，包括新古典学派、列宁主义学说、交易成本理论、管理学文献等。由于各种理论的假设条件不同，各种学派对于跨国公司在低收入国家经济发展中的作用有着截然不同的认识，对经济全球化的看法自然也就褒贬不一。这一章将突出介绍关于价值链的近期研究，同时对系统集成和瀑布效应等关键概念进行定义和解释。在本书中，我们将价值链作为分析框架来研究跨国公司的竞争优势和产业链中公司之间的关系，以便更好地理解低收入国家的企业参与全球经济活动的途径和方式。
第三章将对全球商业结构在过去30年中发生的变化进行分析，重点介绍此次全球商业革命中高收入国家产业重组的特征，对产业集中和瀑布效应等现象进行分析。20世纪末高收入国家企业之间掀起的并购浪潮并不是西方商业史上第一次大规模产业重组。本章也将从历史的角度，对20世纪末的并购浪潮与19世纪末席卷美国的产业重组进行比较。100年前，科学技术的进步、政府管制的放松、金融市场的发展、管理资源的增加以及管理模式的创新等因素催生了第一批大型现代资本主义企业，并逐步主宰美国市场。今天，同样的因素使得巨型跨国企业得以成长，并逐步主宰全球经济格局。正如马克思在150多年前所预言的，“资本集中的法则”【laws of centralisation of capitals】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自然规律。
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分别是关于波音、沃尔玛和可口可乐的案例研究，也是本书研究的核心部分。首先，我们在全球层面上调查这3家跨国公司的战略和价值链结构，尤其关注产业链中公司之间的关系以及其对产业链结构的影响。之后，案例将着重研究这些跨国公司在中国的活动，以及其与中国本土企业之间的关系。
当前全球航空工业处于典型的寡头竞争局面：波音和空中客车两家公司垄断了世界上所有大型客机的生产。这是在市场力量和世界强国产业政策的相互作用下产生的竞争格局。通过波音的案例研究，我们发现，强大的系统集成者在其价值链中的组织协调作用改变了全球航空工业价值链的结构，价值链上所有高附加值的部分已经全部被来自发达国家的少数几家公司所主导，“瀑布效应”非常明显。这种市场和产业格局给中国发展自己的航空工业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尤其是中国本土的航空市场已经几乎全部被西方的航空制造企业所占领。虽然波音的价值链与中国的航空制造企业也建立了转包生产的关系，但采购内容一直限于技术含量较低的商品。与航空工业的困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的航空运输业。从西方采购先进的民用喷气式客机成为改善中国民航基础设施最直接和最有效的方式。中国的航空运输企业从而成了波音价值链中重要的一环，并且直接受到系统集成者的培养和支持。但直到今天，中国航空工业的发展依然是产业政策的一大难题。
在过去的30年中，全球零售业的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现代零售业巨大的规模效应和范围经济驱使高收入国家的巨型零售商大量投资于最先进的信息技术，建立全球采购业务，同时积极向海外市场扩张。国际零售业的发展同样印证了产业集中、系统集成和瀑布效应的特征。目前，像沃尔玛这样的全球零售商已经成为了低收入国家制造企业的关键客户，为后者参与全球经济提供了销售渠道。这些国际零售商的经营活动对当地经济的影响是非常复杂的。我们发现，向沃尔玛这样的零售商销售产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能够直接参与沃尔玛全球价值链的中国本土企业并不多【沃尔玛全球采购在中国的合作伙伴多为港、澳、台资企业】。沃尔玛在当地市场的零售活动对中国本土企业起到了培育和支持作用，但沃尔玛对成本的严格控制也限制了这些供应商的利润水平和发展空间。中国的城市消费者显然受益于沃尔玛低廉的价格、丰富的产品选择、高质量的服务以及对食品安全的保障。沃尔玛在华的零售和采购活动也支持了数百万低技能工人的就业。然而，来自沃尔玛等全球零售商的激烈竞争也给本土零售业的发展带来了严峻的挑战，许多中资零售商能否生存下去现在依然是个未知数。
由可口可乐公司率先推行的特许经营模式推动了全球软饮料业的整合。与航空工业一样，全球碳酸软饮料行业到20世纪末已经形成了双寡头竞争的市场格局。系统集成能力成为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之间竞争的关键因素。与前面两个案例中的情况相似，来自系统集成者的巨大压力使饮料价值链的不同层次都经历了相似的整合过程，价值链的高附加值部分日趋集中。目前，可口可乐已经在我国形成了庞大的生产和销售网络，并对当地经济产生了深远影响。可口可乐的生产、包装和分销维系了我国数百万人的就业和生活。可口可乐的系统集成推动了许多企业甚至行业的改革。它的特许经营模式使我国大幅度提高了饮料业的质量和效益，消费者也有了更多的产品选择，产品价值更高、安全性更好、价格也更低。可口可乐在中国吸收了一大批民营企业家【分销伙伴、小型零售商和包装供应商】进入自己的价值链，通过知识系统分享、财务支持和技术援助，支持他们的成长。它还帮助国内零售商提高能力，努力赶超全球零售巨头。截至20世纪末，跨国公司在我国软饮料市场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
第七章通过对3个案例的总结性分析，从全球和本土两个层面阐述全球经济一体化程度的不断加深对中国本土企业发展的可能影响。在全球层面，在系统集成和瀑布效应的作用下，3个行业的全球价值链高附加值部分几乎已经完全被西方企业所占领，中国本土企业要在这些领域争夺一席之地显得非常困难。在本土层面，3个案例均显示出跨国公司及其价值链伙伴的进入对当地经济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通过价值链分析，我们可以看到系统集成者与不同类型的本土企业间的复杂联系。每一个案例都具有其特定的复杂性，因此不可能就跨国公司对当地经济的影响给出一个简单的论断，在3个案例中，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就是跨国公司的进入给消费者和能够进入其价值链的劳工和本土企业家带来了较大的利益。但同时，这3个行业的“制高点”，也就是价值链中的系统集成和高附加值的功能，已经全部被外资企业所占领。
第八章试图通过一个更广泛的角度来审视全球化对发展的挑战。西方一直在向发展中国家鼓吹加入“全球自由市场经济”的好处，宣称这样可以帮助后者加速经济增长、消除贫困、提高社会的道德水准。但从微观的角度仔细分析全球商业革命后世界经济的格局，就不难发现“世界并不是平的”。面对来自强大跨国公司的竞争，许多低收入国家的本土企业在寻求发展的过程中发现困难重重。我们尚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说明全球化与消除贫困之间的必然联系。同时，在人类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今天，人类社会依然存在着大量的贫困、疾苦和不平等，这不得不让我们对当前全球市场经济体系所体现出的道德观提出质疑。对中国而言，我们必须直面全球化的挑战，认真思考参与全球市场体系的方式，以我为主地进行体制创新，以确保我们能够在改革开放的道路上继续稳健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