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晋安仍是那一身麻布衣衫，站在荆州刘表府苑东南角门外，“烦请通禀蔡夫人，沔阳外甥女，黄月英来向夫人请安。”
“沔阳？夫人沔阳的亲戚可从不曾往来过。”小厮打量着道。
刘晋安捋了捋鬓角，蹙眉道：“这可真是……当下这时候，里外里地，都是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看来，夫人与琮公子要好受一般苦楚了。也罢了，小哥，妾身便在这府门外的茶水铺子上等着，两个时辰，若是姨母舅父不肯赏光，往后的三长两短，可就休怪晚辈无礼了。通报与否，都在小哥。”
“这倒好笑了，你从哪儿来的穷酸亲戚想投奔我家夫人，还满口出言不逊。”
刘晋安本想着唬一唬这小厮也便怕了，愿意进去通报就是了，可竟是不曾想是这般光景，但这蔡夫人不见，可如何让蔡氏兄妹开门献降？坐在门口的茶铺里，刘晋安正好一番头痛，好巧不巧的，看见两个少年身后随着五六童仆，打量着那两位公子的样貌，刘晋安轻轻一笑，招呼着林岚，赶紧起身迎了上去。“公子留步。”
两个少年闻声驻足，“妾身见过二位公子。”
“夫人有礼。”衣带松垮，身形清瘦，布鞋上裹满尘土的大公子见着刘晋安满面风和日丽的融融笑意，难以言说的意识驱使着，拱手回了一礼。那玉带簪发，锦衣皂靴的小公子瞧着兄长，也略略拱了拱手，“某兄弟二人，可与夫人相识？”
“妾身沔阳黄承彦之女，黄月英。”
小公子想了想，拱手道：“表姐。”刘晋安笑着，欠身回礼。
那大公子略一怔仲，随即喜上眉梢，神情铄然道：“表姐。”刘晋安只道不觉，也一样笑着欠身回了礼。
“表姐可是来探访母亲的？”小公子问道。
“正是。”
“琮公子！”这话正说着，刘晋安身后传来一浑厚声音，刘晋安只笑笑，也不回头看，私下打量着两位公子的神情。刘琦眉头一锁，脸皮白了白，拱了拱手，“蔡将军。”那刘琮仍是一副木然样子，无甚变化，拱手道：“舅舅。”
那莽汉看也不看刘晋安，一步迈到了刘琮边上，“琮儿怎的在大街上与个村妇攀谈，像什么话！”好一双厉刻的眼睛！就那么阴森森瞪着刘晋安。
刘晋安还是一般无二地笑着，欠身道：“妾身沔阳黄承彦之女，黄月英。见过蔡将军。”
“沔阳……”蔡瑁盯着刘晋安，冷笑道：“怎的？这听闻我家琮儿有大出息了，百来年不打交道的穷酸亲戚也来攀附了？”
“不敢不敢。”刘晋安眼观鼻道。
“哼，那便最好。琮儿，回府。”蔡瑁挟着刘琮瘦小的肩膀，转身往府门回去。
“怎的，琦公子不随将军回府？”刘晋安望着仍站在原地的刘琦，笑道。
“夫人大老远来，刘琦想听夫人把话说完。”
刘晋安闻言笑了笑，掸了掸衣裙上的土，“现下倒是没甚想说的了……眼看着州府高万仞，讨杯茶也是不能了。也罢，公子不嫌弃，咱们茶铺略坐坐？”
“琦公子，蔡将军与琮公子都不屑于民妇孤陋寡闻，公子又怎的愿意费功夫呢？”
“沔阳黄承彦乃是当世名士，看夫人也是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想来必不是泛泛之辈。夫人不辞辛苦，想来是有什么教导的。”
“公子乃礼义之士，妾身敬佩。”刘晋安一作揖道，“只是今日前来，并无甚教导，当真只是顺路走走亲戚，眼下亲戚没得认，也讨了公子的茶喝，也就该走了。”
刘琦面色无大改，随之道，“夫人何往？刘琦派车架相送。”
“无妨无妨，近的很。妾身去新野。”
刘琦大骇，连忙道：“日日听闻这荆州出了桩亲事，竟不曾想是真的！方才见夫人花容月貌，想来必是传言不实……此来……”刘琦不知说什么，只能一揖到底。
刘晋安连忙扶将起来，笑道：“万万受不起，公子快起。只是不知，是何传言竟让公子这般意外？”
刘琦哈哈一笑，摇头为难道：“这荆州传遍了‘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说那诸葛妻黄发黑肤……传言不可信，真真不可信！也罢夫人，听闻孔明先生也到了刘皇叔府上，刘琦正想去拜访，只是今日不得空，改日，改日必当亲聆教诲！”说着又是一揖到底。
眼看着快进新野，林岚道：“姐姐不见那蔡氏，如何让他们将荆州献与曹操？”
刘晋安信马由缰地慢慢驱马，轻声笑道：“你看那蔡瑁，无勇无谋，那蔡夫人一介女流，曹操只消提军南下，怕是前脚出许昌，后脚荆州献降书便到了。”
“可蔡氏再大，荆州现下仍是刘表做主啊……”
“那就看曹操能否等到刘表病故再南下，又或者，”刘晋安清亮的眸子一抿，轻声道，“刘表能否死在曹操南下前了。”
两里地外，月光皎皎，孔明一身灰白衣袍，宛若仙人。“夫人。”他唤道。刘晋安下了马。“刘表方才遣人来，明日叫主公去荆州议事。”
“怕是刘景升已经是日薄西山那一口气了罢？”刘晋安笑意寡淡道。
“要快快离开新野才是。”孔明摇着扇子。
“好说。明日刘琦应该也要见一见孔明，这请君入瓮的戏码，孔明可得好好用心演才是。”
“只怕，横生枝节。”
“谁能算无遗策？何况这荆襄之地，藏龙卧虎呐……见招拆招罢。”刘晋安想着那黑衣夜行人，既然不是郭奉孝的遗部，是谁都一样，都不过各为其主罢了，她懒得探究那到底是曹操还是江东的细作，草草回复的信件里也不过是些寒暄感激之辞。刘晋安不信甚忠孝节义，所以不信甚结盟之说。
可袁烈看着那信时，正是刚进襄阳不多时，正在等与烈府襄阳人马对接的时刻。刘晋安的一番寒暄，诸事皆在许与不许之间，刘晋安用烈府背着曹操有所举动的秘密作为报答，点到为止，不再多言。曹操或者孙权，烈府与他们都是深仇，相较之下他自然是更愿意先考虑得了卧龙的仁义之主刘玄德。可奈何十年间，袁门烈府的名声消散了七七八八，一时间他又不愿意暴露太多实力引得刘备像曹操一般忌惮他，只好卖弄小巧希望得到刘晋安与诸葛亮的青睐——就好像郭嘉对刘晋安一见如故那般。只可惜，清冷了一世的刘晋安，与那满腹悲壮、弥留之际的郭奉孝，如何能同日而语？
“主人，”林岫匆匆进门，躬身道，“襄阳头目张先接了令，道是晚饭前来迎接主人。”
“谁先瞧出的不对？”袁烈眯着眼问道。
“我独身去的张府。小厮出来回的话，按理讲，张头目该出来同我对过主人密令才是。我看着那巷子无甚么人走动，想来如此僻静的地方，怎么可能就临着大街的一个正门、一个角门？绕着张府仔细一瞅，隔一条街外的一个相邻民宅，进去了许多的人，那些人，看着，却是烈府的人。”
“那张先，现下谋了个什么差事？”
“功曹书佐。官位倒不是甚为显眼，只是借着个选署的名分更好联络些府中属下罢了。”
“当真是方便他了，踩着我烈府的肩膀往上爬，某倒要让他看看袁烈是不是这么个任他宰割之人。乔卻呢？”
“至今未曾接道音讯，我已让小厮去城门外等了。照例襄阳城的消息应该是襄阳处主动上报，尤其是主人亲巡，他更应该早早出城相迎才对......乔司的消息，怕也是他们故意拖延隐瞒了。”
“也就是说，即便此时此刻，烈府乔司进了襄阳城，某作为一家之主，反而让张先给我障目遮耳了？”袁烈饶有兴味地笑道，“林岫，你至今还没催促某逃命，我倒是好奇的紧。”
“林岫如若对付不了区区一个襄阳处，”林岫低着头，音色平静道，“怎么敢妄谈护卫主人。主人现下收拢各处人马，需要立威。”
袁烈开怀而笑，“哈哈！好个林岫！只是现下不是咱们硬拼的时候，曹操马上提军南下，这江东孙刘两家也已经箭在弦上了，这时候咱们损兵折将不是大智。”袁烈搓了搓手，“怕是那小童此刻已经一命呜呼了......罢了，乔卻到了襄阳必然会先去张先处，即便他想对某动手，此刻怕也是紧盯着这处驿馆。现下咱们去张先的门外，好好候一候烈府大管家乔司去！”
“主人......那张先府外......”
“倒是许久没活动活动了......”袁烈一边起身一边道，“走罢，待乔司到了便万事无忧了。”
“是。”主从二人玄青、草色的锦袍一掠而过便是借着墙角的一株吐芽儿的垂柳翻出了墙头，那边便是十二名黑灰装束的好手现了身，袁烈倒也不慌动手打，只是笑道：“尔等是何人？”
倒也无人应声，怕是这些年出去打斗，这么问的人也不少，袁烈暗自觉得好笑，又道：“袁门烈府，还是张先？”
还是无人应声，袁烈有些烦躁了，林岫不懂其意只觉得他是在浪费功夫。而袁烈此话的用意，是在探探自己府门上离散在外的这些家丁究竟是彻底被人收买了人心？还是被谣言蛊惑？袁烈从腰间摸出一块镶玉的锻铁令牌，镂空的白玉纹理繁复，正是一个精致的“烈”字！
“袁门烈府。某乃袁烈，袁门烈府之袁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