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回来了。”诸葛亮起身，看着从后山归来的刘晋安，摇扇一笑道。
刘备随之起身，恭谨一揖，“诸葛夫人。”眉目间虽强装泰然，却是按捺不住惊喜之意。诸葛亮与刘晋安自是心照，却也不道破。
“皇叔多礼，妾身不敢当。”
“先生，”刘备一屈膝跪在了堂间，“先生卧龙之才，夫人麒麟之姿，如是二位不肯出山相助，如天下苍生何？”
“适才所言，将军执荆州，踏汉中，图巴蜀，则大业可成。”
“将军与夫君先议，妾身失陪去房里回故人书信。”刘晋安将烫手山芋丢给了孔明，孔明摇扇笑纳。
稍适，刘晋安出于廊下，将锦书一封交与林岚，带给那陌上远客。却正瞧着院中篱笆旁长身立着两位壮汉，一者赤面长髯绿纶巾，一者黑膛虬髯圆怒目，想来便是那刘备的二位结义兄弟，刘晋安抿唇一笑，躬身一礼，那二人拱手回礼。“夫人。”孔明在堂屋唤道。刘晋安抽身回屋，顺着孔明意，三人围炉而坐。
“将军欲孔明出山相佐，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孔明和煦春风一般笑道。
“妾身妇道人家，听凭夫君论断。”刘晋安道，看着案上刘备茶盏是空的，提壶欲斟，却又含笑柔声道：“好端的茶叶，夫君接连沸水，有些烫过了。沸水二三遍，其后水不必滚，也是自见清香的。”
孔明摇扇不语，刘备见状，接道：“夫人所用，清泉甘冽，自是不必烹煮，也别具风味。”
刘晋安一面换了茶叶，一面清静笑道：“皇叔言过了，道法自然，云上来，土里去，水皆是一般无二的。”稍顿顿，为刘备添了新茶，道：“景升公之状，皇叔必是了然了，不知这荆州之地，依皇叔之见该何去何从？”
“公子刘琦，景升嫡长，才德佼佼，见识卓卓，自当承袭。”刘备眼观鼻道。
“荆襄九郡之态势，皇叔心知肚明，景升公续妻蔡夫人，乃妾身姨母，舅父蔡瑁又是何等野心？琦公子如想承袭景升公荆州牧之位，可有雄兵抵御蔡瑁手中荆州水军？否则，只怕是螳臂当车罢了。只问皇叔，可愿为荆州之主？”
“某与景升，宗室至亲，琦、琮二位公子手足之间，怎会同室操戈？备宁死，不为枉顾忠义之人。”
“当真不取？”刘晋安一双杏目含着笑目道。
“不取。”
刘晋安起身躬身一礼，“妾身先告辞。”
诸葛亮随之起身，“明日，亮新野城下等候夫人。”
刘晋安便与林岚从草庐后门快马离去，只闻马蹄嘚嘚不见，刘备才纳罕道：“夫人......”
“夫人往荆州会故人去了，主公不必挂怀。”孔明摇扇笑道。
“先生......”刘备被那“主公”二字惊得欣喜不已，双目潮湿。
“主公三顾臣于草庐，此等知遇大恩，亮无以为报，追随主公，但效犬马之劳耳。”诸葛亮躬身道。
却道这边，袁烈易了容，一身黑灰锦衣，正与小厮出了洛阳城，时值正午，日头正毒，小厮望着袁烈双目微眯笑意苦涩，更不好劝说歇歇脚。他哪里知道袁烈此时心中的百般滋味？天下十三州，他袁烈行至哪里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却被小小洛阳一困这些年......
二人正欲换做快马赶路时，又来一寻常百姓装扮的男子上前，“主人。”细瞅之下便不难发现，那来人虽身量不高，体材精瘦，却是灵活矫健，面上生着古铜色的水锈，浓眉狭目，高鼻薄唇。
“守原。”细细看着这如同长着獠牙的毒泥鳅一般搅得江东十年不太平的得力属下，袁烈今日本就明朗的心情更是锦上添花，“在洛阳好好歇歇，不日咱们便有得忙了。”
“主人，江东、荆襄之地是您花费了多少时日心血苦苦经营来的，如今便这般放弃......”
“守原，某只道你最是知晓某的心意，怎得也这般糊涂？”袁烈眯起一双精光四溢的眼眸，笑道：“不是放弃了江东、荆襄，某只是放弃了曹操罢了。”
其实原本田牧便已猜到了袁烈七八分的用意，但眼瞧着自己从荆襄一抽身，甘宁便轻而易举枭首黄祖，取了江夏，总归是心有忿忿，难免抱怨几句。此刻见着小主人这暌违已久的天下尽握的笑意，心下立觉安稳无比，更生出几分坚决的斗志。“乔卻打得好掩护，属下的人马已尽数和路头领的人马做了交接，现下江东已是以为我袁门烈府气数已尽，作鸟兽散了，更不必说那人仰马翻的荆州了。一切，只待主人一声令下！”
“甚好。可有曹操的消息？”
“夏侯惇提十万军，于禁、李典众副将，此刻正赴博望坡。”
袁烈愣一愣，随后竟是朗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好个轻狂的曹阿瞒！我烈府消息早呈至他的相案上，那刘备图的是南阳卧龙，现更甚者，济南府晋安郡主嫁为诸葛妇，此二人，是由得他这般放肆的？”
田牧不语，望了望那小厮，开口问道：“主人此行怎就小厮随行？荆襄局势现下凶险异常，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秉生现在有大事要做，某调派你回洛阳也是放心你与这些虎狼周旋的功力，好生替我留意我去后洛阳与曹操的动静！”
“属下明白。”田牧一拱手。
“料是那曹操一时之间要被刘备打得顾首不顾尾了，”袁烈摸了摸下巴，阴戚笑道。“守原多方留意，时机恰当，我这一家老幼，可就全仗你谋条生路了。”
“主人放心，属下肝脑涂地护佑府眷无忧！”袁烈笑着拍拍田牧的肩膀，一瞬之间，他仿佛觉得这十年不过是一场大梦，他还是那时袁门烈府二十四五的小主人，好不豪气干云！至于家人生死，袁烈凝眸看着远处黄土道上激起的尘烟，自他决意反了曹操之时，便已是置之度外了。何况他经营这局面二十年，田牧的本事是他最放心的，将妻儿老母交与他，如若还不能护个周全，那便当真是天要亡他，他奈天何！正想着，只见东北方又一快骑拍马而来。
“主人。”来人拱手一礼。
“辽东事毕？”袁烈抿唇一笑道。
“一如往常，曹操破了袁家二位公子后，五成家财充作军费，此刻正由烈府家兵运往荆襄乔司处换粮草。”
“甚好甚好！某也该快马追上那夏侯惇了，不然，错过好戏岂不可惜？”
田牧继续扮作平头百姓，好不顺利地进了洛阳城。其后来报信的那厮，约莫不过十八九岁，是个精明利落的小伙子，青幽一带是自己发家之地，在那里驻守的头领是个叫郑恪非的人，为人乍看之下有些木讷，实则极其圆滑，不然曹操也不能与其相安无事共事十余年。此行这毛头小伙便是郑恪非举荐随袁烈下江东的。
“你叫林岫？”
“是，主人。”
“既然是恪非的学徒，想必你知晓，这些年府中力量虽是支离破碎，但北方青幽并冀四州都是他在打理，其余的三名头领，有两名也是他所举荐。”
“主人，林岫不曾做他想，林岫全家被战乱冲散，如不是老师大恩、主人大恩、袁门烈府大恩，今日如何能苟活？此身轻贱，如有一日能为烈府战死，便是死得其所，此生大幸！”
“好！凭着你个毛头小伙子知道我袁门烈府不是那曹贼家犬元府，便可知恪非教得用心！”袁烈一鞭抽得那骏马吃痛，甩蹄狂奔，三人便一路向南而去。而此行却是比想象中顺利了许多。一路上，三人每至城外，烈府的人便会出来接应，将马匹牵走，引三人在驿馆里住下，隔日换三匹快马、备好了干粮与他，甚至不曾有什么兵丁盘问三人的来路，小厮不懂，林岫却是知晓，这全是烈府势力打点好的，只是那些州官只道是曹操派这些阴秽人去办些什么腌臜事，更知道，从前的袁门烈府，即使今日袁烈被囚洛阳，他们依然是碰不得的，毕竟，挟天子令诸侯的曹丞相尚不能一举灭之，仍在受其荫蔽，何况是自己这些宵小之徒。
直至快马进了襄阳城，袁烈才停下脚步，田牧的密奏隔日也送到了驿馆，袁烈总算是松下一口气，笑道：“看来，曹操怕是已经忘记我这个袁烈了。”
“主人，可要继续赶往荆州？”林岫问道。
“不急，自那黄祖死后，孙权刘表已隔江拉开了阵仗，现下夏侯惇的十万人马也摆在了博望坡，我何必凑到那烽火狼烟的前线去？现下这些好手可是秉生、恪非给某废了十年心血才留存下来的，怎可像他们那般拼杀？更何况......”更何况袁烈无意坐天下，他最大的希望便是兴复他的袁门烈府，此时此刻，他须得依靠各家势力，广布恩泽才是。
林岫见主人也未曾说下去，自己思忖片刻，道：“属下去联络府中在襄阳的人马，咱们晚上便挪过去。”
“去的时候小心，除了襄阳城的头目，别叫他人知晓咱们到了这里。”
“属下明白。”
“但愿这些虎狼般的儿郎还肯认某这个旧主。”袁烈右手叩着桌案，思忖着，缓缓笑道。
“如若......”林岫犹疑道。
“袁烈岂是他们能欺辱的？”袁烈抬眼笑望着那个小伙，柔声道。随后一转舒朗，“荆襄丰饶，来者是客，刘备来得，孙权来得，曹操来得，袁烈为何来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