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时起,师弟两人,就在石屋里住了下来。
武神敢情生性好静,一天到晚躲在屋子里,很少见得到谢晓帝,有时也只和武神谈谈,他住的那间石室,武神也不准自己进去。
一住五年,海岛上虽然终年常绿,四季如春,生活过得十分恬静,也十分愉快。但武神却一直怀念着青龙山,说什么“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海岛上的白胡子老伯伯也曾劝过武神:“你来看我,还不如海外好?迟早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但一个久离故乡的人,对故乡之思,是如何殷切,又岂会因一两句话,就能排遣得开?
那年的秋天,岛上终于飘来了一艘渔船,武神大喜过望,和他们一谈,才知他们原来正是南瞻部洲沿海的渔民,因为在海面遇上了大风,无意飘到这个岛边来的。
于是武神决定搭他们渔船回去。
第二天,两人就和白胡子老伯伯作别,一直送自己上了船。
渔船渐渐离开海岛,她还是痴痴的立着。
七十年了,自己的耳边,还依稀响白胡子老伯伯着的声音,“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七十年了,海上仙山,可遇而不可求,可望而不可及。在天之涯,在水一方!
况且七十年了,自己亲爱的父亲,离开了尘世,也离开了自己,从此,自己孤单单的再没有亲人了。有,那只有遥远的白胡子老伯伯,和自己的师兄!
抬头一望,一钩眉月,业已斜挂天半,玉露无声,衣衫欲湿!时间已经快近亥末子初,自己新近才学会剑法,还没十分纯熟呢!
想到这里,赶紧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从身边取过师兄给自己的造一把古剑,熟练的剑法,一道银虹,应手而出!
然后小心地将那支有着斑剥古纹的剑匣,平放到大石上面,转身走到草地中间,站停身形,凝神沉气,稳如山岳,右手剑尖向天,左手剑诀平胸,亮开剑法的一招式。
剑尖一圈,剑诀遥领,身形骤然一变,剑影簌簌,早已挥洒而出!剑法原是师兄所创,素以奇诡著称!此刻谢晓帝剑势展开,只见一条银虹,裹着一团黑影,倏前倏后,忽腾忽跃。天风激荡,花雨缤纷,轻灵快速,简直到了极点!
但听剑风飒飒,响成一片,哪里还看得清人影?蓦地一声轻啸,银光倏合,化作一道匹练,带着破空劲风,平地飞起两丈来高,身在空中,长剑抖处,闪出层层银鳞。
谢晓帝一收住剑势,飘然落地,心头虽然微微感到有些气喘,但这趟剑法,自己却使得十分满意。
时间已是不早,收剑人匣之后,就手提长剑,跃下蜂顶,顺着小径,踏月归去。半山腰上,三间茅屋,这时静闷得一点声息也没有。时当子正,正是师兄坐功之时,谢晓帝哪敢惊动,悄悄的回转自己石室,挂好长剑,立即脱衣就寝。
第二天清晨,谢晓帝起身之后,做完功课,还不见师傅出来,心中不由深感讶异。
他老人家黎明即起,数十年如一日,今天怎会突然曼起,莫非他身子不适?
不!普通练武之人,尚能做到强身健骨,祛病延年,何况以他的功力,当今武林,已是寥寥可数的人物,那末该不是身体不适了。
他边走边想,放轻脚步,跨进师兄房间。眼帘所触,里面没有人。谢晓帝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只觉头顶上“轰”的一声,眼前一阵昏暗,他忍住眼泪,略为定神,立即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谢晓帝毫不犹豫双手触到那本书,双手一抄,平放到云床之上,他跪倒床前,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他头脑逐渐清醒,想起师兄交代的事情。谢晓帝想到顿时热血沸腾,急忙把那本书仔细检查了一遍,可是又瞧不出什么异样?再向房中打量了一阵,也并无半点痕迹。
以师兄的武功,当今又有谁能不动声色的打开这本书。谢晓帝泪眼模糊,突然发现地上还摔落了一支墨水未干的毛笔。
哦!师兄走之前,还在写着什么东西?心中一动,向桌子一瞧,果然铺着一张素笺,上面写了许多字迹。仔细一瞧,只见上面写着:自开山祖缔创迄今,百有馀载,惜年代久远,致本门无上心法之神功,因而失传。经历潜心研讨,虽各有小就,终难大成。于是师勉其徒,徒勉其孙,各以心得,遗之后人,以期能继先人遗志,恢复本门固有神功。昔年汝曾以合为用,由心神合一,凝虚成力着手,练为阳刚之气,裂石开山无坚不摧,其劲虽强,然与离合神功刚柔互济之道,相去仍远。穷三十年之时光,试以离为用,由清虚无为,引力返虚着手。
功虽稍进,但又嫌失之于柔,未能得离合随心之妙,倘能据此一刚一柔,继续精研,距成功当在不远矣。研练心得付兄弟两人,互切互磋,以继先人未竟之志。可是写到后面一段,已经歪歪倒倒,颤抖得不成字迹。更模糊得难以辨认。
师兄没有说出原因,传给自己,要大师兄和自己两人继续研练,完成前人未竟之志。那么今后第一件大事,就得先找到大师兄再说。
可是,二师兄两百年前之后,一直就没有来过,自己又从没出过门,茫茫江湖,到那里去找他呢?
谢晓帝一阵沉思,抬眼望去,当下就恭恭敬敬的把师兄的心得,一齐收起。
从这天起,谢晓帝就在云海之亭之处,庐守了三月。
这三月中间,他一切依旧在时一样照着这本书勤加练习。三个月时间,并不算长,但谢晓帝对剑法却已练得得心应手,纯热无瑕。
现在他该下山了!师兄遗命,要自己和二师兄圣共同研究恢复本门神功,那么必须先把大师兄找回来。
问题却在自己从没有出过门!如果云海之塔也有云海之亭这么辽阔,峰峦重重,自己不知正觉庵在南在北?偌大山区,又那里去找?
是师兄收养的一个师弟,无家无室,下山三年,又没有回来过,现在萍踪何处?要找他,自然更是困难。
谢晓帝终于决定,先上云海之塔,拜见过师叔之后,再找二师兄下落。当下收拾衣服,包了一个包裹,又把两本心小心翼翼的另外用布包起,在自己贴身藏好。
然后佩好松纹剑,又在屋内循视了一番,看看诺事停当,返身锁上板门。才站起身,紧一紧背上包裹,大踏步向峰下走去。
谢晓帝回到乌鸡国,在他父亲坟前,拜祭了一番,又从乡人口中,打听到云海之塔是不存在这个地方,当下别过乡人,饱餐一顿,又添置了些衣物。就找到一家客栈落脚,第二天再问清去的路程。
他由乌鸡国动身,经很多地方,到达沿海,再由沿海一带经过大海,原是一条直达东胜神州的路。
流水潺潺,松涛如啸!
光瞧这平整宽阔的山路,猎户人家,断没有如此气派。
约莫走了一里光景,眼前突呈宽广,那是二十亩大小的一片广场,直达山脚,广场尽头,依山而起,竟是一所极大庄院。
远望过去,灯光错落,屋宇重重,前面一进大厅上,这时灯光辉煌,如同白昼,四面却围了一丈多高的清水砖墙,两扇黑漆大门,紧紧闭着。
圣越过广场,走近大门抬头一望,只见门上一块横砌着的水磨青砖上,刻着“谢家山庄”四个大字。
“谢家山庄?”这名字好熟!似乎以前曾听恩师说过,但一时却记不起来。
圣跟随武神在青龙山习艺,达七年之久,对武神心法的内家功夫,差不多也有了六七成火候。
这大门和前厅相隔虽远,但侧耳一听,已依稀听到大厅似乎有欢笑之声。
敢情寒夜客来,正有佳宾在座!
自己山中迷路,望门投止,原为借宿一宵,此时如果贸然上前叩门,似有不便。
他逡巡了一阵,暗想自己找到边门,要管事的人通报一声,免得惊扰人家。主意打定,便向左边绕去,果然走不多远,便有一扇黑漆腰门。
圣跨前一步,举手轻轻叩了两下,不多一会,腰门开处,从里面走出一个苍头模样的弯腰老头。手中拿着一支竹根旱烟管,颏下一部花白短须,向圣一阵打量。
他瞧着这位气宇轩朗的少年,背上包裹和腰中长剑,微露讶异神气,含笑问道:“敢情是迷路的吧?”
圣初次出门,又是有求于人,不禁被问得脸上一红,连忙抱拳说道:“老丈请了,小可圣,前往于潜,在山中迷路,想请借宿一宵,因听前面似在宴客,未便打扰,故尔绕到这边叩门,惊动老丈,请多多原谅。”
弯腰老头哦了一声道:“毋须客气,出门人山行迷路,错过宿头,也是常事,快请进采。”
说着就让圣人内,随手关上木门。然后穿过走廊,引到一间客房之中,回身笑道:“且请宽坐,老庄主前面来了几位贵宾,此时不好惊动,容老朽去禀过小姐。”
圣连忙谢道:“老丈尽管请便。”
弯腰老头去了不久,便领着一个小厮进来,手上托着热腾腾的四式菜肴,和一碗白饭。
小厮在桌上放好碗筷,退了出去。
弯腰老头望着圣道:“想来尚未进餐,老朽要厨下做了几式便菜,快请用吧。”
说完,就在下首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抽起烟来。
圣肚中也当真饿了,这就不再客气,独自吃饭。
弯腰老头一面抽烟,一面问道:“你上那里?”
圣道:“乌鸡国。”
弯腰老头点了点头,又道:“你敢情还是第一次出门,到乌鸡国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