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愣愣地看着宇文晔,似乎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他决绝的话语不停地在她的耳边回荡。倾城想,此时此刻,她的心都在掏空。
她的丈夫,要杀她的父亲。
虽然,倾城从小就和父亲的感情并不浓烈。父亲只是每一年来梨花涧看望她和娘一次。儿时她以为父亲只是有特殊的原因无法将她和娘接出去一家团圆,后来她才知道,父亲不过是为了日后接她进宫把她当做辅佐宇文昭篡位的棋子培养罢了。
可即便如此,落隐闲终究是她的父亲。即便他对她再不济,她的身体里也还流着他一半的血。血浓于水啊!
宇文晔静静地看着倾城很久,才缓缓说道:“倾城,朕知道,落隐闲是你的父亲,你总会接受不了。可是你要想想,这么多年来,他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吗?他有把你当做疼爱的女儿来对待吗?在他心里,你恐怕还抵不上落青霜罢!”
倾城身子一颤,泪水悄然滑落。
是啊,这么多年来她心心念念的父亲,是否真的有把她当做女儿来对待呢?他又可曾对得起在梨花涧等了他一辈子的娘?
或许,落隐闲这一生,谁都不爱,只爱宇文昭这个可以让他一辈子荣耀的儿子。
忽然,倾城笑了,落着泪傻笑了起来,那笑容的苦涩唯有宇文晔在一旁看着心疼不已。就瞧在落隐闲这么对待倾城的份上,他都不会再让落隐闲活。
轻笑变成了大笑,大笑变成了大哭。倾城抱着宇文晔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哭得青蝶在外面听着都觉得揪心的疼。
“没了……全都没了……”倾城大哭着说着,“我身边的人都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
宇文晔轻轻地拍着倾城的背脊,温柔地说道:“放心,你还有朕。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了,朕一样会在你身旁护着你。”
“落隐闲本就该死,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与你娘的事,又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国家的事,他这条命本就是偷来的。”
宇文晔下旨诛杀落隐闲,看在他为了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赐予全尸,而落家上下虽没有被株连,可经查证落隐闲有贪污之罪,所以缴收所有家产充实国库。落家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那些太太小姐公子们变成了一穷二白的人,往日为非作歹的仇家纷纷多踩了几脚。
大夫人王秀霞悬梁自尽,其子落文耀被追债的人双腿打残。二夫人赵依依想要带着自己平日里偷偷攒下的钱财带着落文华和落青霜逃走,却被守城的官兵拦下,夺了钱财丢弃接头。落文华平日里在帝都城无恶不作,如今落此下场,百姓们将他围起来暴打,竟活活被打死了。
赵依依为了活命,竟狠下心来把落青霜卖到了百花楼。百花楼的老鸨见落青霜出落得漂亮,便狠死了劲儿让她接客。不过一年的时间,便害上了梅毒。
赵依依拿着卖了落青霜的人买了一堆的胭脂水粉,把自己打扮得甚是花枝招展,她想尽办法去接近那些达官贵人,可那些人不是嫌弃她老了,就是嫌弃她是落隐闲的女人。他们甚至连碰都不削碰她一下。不过多久,便疯癫了,待人在发现她的时候,她抱着一箱子的胭脂水粉,投河自尽,尸体都泡白了,才被人捞起来,裹上个破席子葬了。
倾城再次见到修怨的时候,是路过行宫应天门时,她无意间看到蹲在应天门外的一个很邋遢的身影,倾城微微皱眉,走了过去,竟看到修怨浑身的赏躺在大门外。可守门的御林军看都不曾看一眼。一看便知,修怨想要闯进宫,却被御林军打了个半死。
“修怨?”倾城轻声喊道。
应天门统领吴将军见到了倾城,慌忙行礼,“末将拜见贵妃娘娘金安。”
倾城指了指修怨的身子,“把他给本宫抬进来。”
吴将军为难,“娘娘,这不大好罢。”
青蝶见了,冷声说道:“吴将军,贵妃娘娘的话,你也敢违背吗?”
吴将军急忙抱拳,“末将不敢,娘娘稍等片刻。”说罢转身对御林军说道:“你们赶紧把那个人抬过来!”
修怨从昏迷中醒过来,眼前便是一双金色的凤履,他抬起头,便看到了倾城带着淡淡忧伤的脸。
“小姐……”
倾城静静地看着修怨,忽然想起第一次从梨花涧走出来去帝都的路上,这个男人几乎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那时的他一身的盔甲,带着从不离身的宝剑威风凛凛。
“吴将军,找几个御林军把他抬到本宫的寝宫去罢。”
吴将军为难,“娘娘,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倾城转身离开,“你们尽管办事。”
或许,真的是宇文晔太宠溺倾城了。罪臣的家奴谁人敢收留,而且他还是个健全的男人。可倾城依旧想要收留他。其实倾城与修怨接触的并不多,最多的时间也只是从梨花涧去帝京路上的那两日。
这个男人话很少,但是却有一颗赤胆忠心。倾城知道,修怨对父亲很忠诚。或许,他千里迢迢逃来行宫,是为了让她救父亲罢!
倾城命人给修怨洗了身子,给他的伤口上了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修怨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了瑶清宫偏房的屋子里。看着他的宫人见他醒了,便说道:“你醒了,你等等,我去通报娘娘一声。”
不一会儿,倾城便带着青蝶来了。
修怨支撑着疼痛不堪的身子想要起身,倾城却淡淡地说道:“莫要多礼了,你身上有伤。”
修怨看着倾城的眸子,那美丽的凤眸中与两年前相比,多了一些沉静和端庄。两年前的那个清澈若湖水的小姑娘在这深宫中历练得成熟了很多。
可她,依旧如两年前那般美得恍若天人。
“娘娘,求求你,救救丞相。”
倾城定定地看着修怨,轻声说:“本宫救不了他。”
修怨焦急,“娘娘,你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你若开口,皇上一定会放过丞相的。”
倾城垂目,苦苦地笑了笑,“修怨,是本宫同意皇上下旨的。”
修怨大惊,不可思议地看向倾城,似是倾城说了什么让他完全难以置信的话一般。
倾城看着修怨,“修怨,你莫要怪本宫。如今政权动荡,爹勾结太后谋反篡权,这是必死无疑的,况且……”倾城有些不敢说下去了。
况且他是宇文昭生父,若留他在世,日后定是个祸患。
倾城想,她其实也是自私的罢,因为她还是有些怨恨的,怨恨这么多年来落隐闲对她与娘做的那般绝情。那个只爱权势的男人,牺牲了落家百口人命。
修怨欲言又止。倾城淡笑,“你定想说,本宫变得残忍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善良清澈的小姑娘了。”
修怨垂目不语。
倾城却不介意地说道:“是啊,本宫再不是当年那个踩死只蚂蚁都会难过的小姑娘了。这金瓦红墙的地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本宫几次丧命,又几次被爹和太后逼着去害人,我想你比我都清楚罢!”
“修怨,当初是爹把本宫亲手推进这样一个炼狱一般的地方的,你们就莫要怪本宫因这炼狱一般的地方变得心狠。”
可究竟是否心狠,站在一旁的青蝶想,或许只有在倾城身旁的人才看得清楚,在这深宫内院,倾城的心有多么的善良。
“现在,全天下的人定都在辱骂本宫红颜祸水,惹得了政局不稳,争权夺位的战争。可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
“修怨,本宫也很难过,可是,爹,该死。”
修怨咧嘴一笑。倾城微微愣住,她还从未见过修怨笑过。修怨是个极其标致的男子,平日里不苟言笑,看起来有几分畏惧。可如今他淡然一笑,倾城觉得,真真是一个好看的男子。
“或许这便是丞相的命罢。这是代价,谁都无法替他偿还。”
倾城起身,“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你的事情本宫会跟皇上说,给你在宫中谋一个好的职位。你向来对主忠心耿耿,本宫相信,你若辅佐皇上,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修怨并未回答倾城,倾城莞尔,转身离去。
宇文晔对倾城收留修怨一事很生气,他怒目地看着倾城不语,似乎在等倾城一个答案。
倾城端着一杯茶走到宇文晔身边,轻轻放下,“这花茶是臣妾取的******心亲手晒的,这泡茶的水是雨后荷叶上的露珠积的,皇上尝尝。”
宇文晔不语,依旧怒目看着倾城。
倾城退了两步,轻声说道:“我知道皇上为何生气。”
宇文晔冷冷说:“那你说,朕为何生气?”
倾城看向宇文晔,眸子沉静得如湖水一般美丽,“皇上,修怨是我离开梨花涧以后,对我最相护的一个人。从梨花涧到帝都的那两日两夜没白天没黑夜的时候,是修怨对我细心相护。他是爹的心腹没有错,可是他也是对我很好的一位如兄长一般的人。”
宇文晔怒吼,“倾城,他是落隐闲的人!你这般单纯,又怎知他存没存报复的心思来找你?!”
倾城有些焦急,“我相信修怨!”
宇文晔似乎更怒了,“可朕不相信他!”
倾城顿时间发现自己竟然语塞了。是啊,宇文晔是君王,是皇帝,他的疑心本就比常人重。修怨的身份很敏感,她又有什么理由让宇文晔相信修怨呢!
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完完全全地了解修怨。
良久,倾城缓缓说道:“就把修怨交给臣妾调教罢,若是修怨心存不轨,臣妾首先手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