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乔子愈的家世背景,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搭理李马关这样的混混的——如果李马关仅仅是混混的话。李马关在代郡的身份比较复杂,除了混混之外,还是实业家,还有护轨子弟,革命后代的名头,以及文化界巨大的成就。所谓“有文化的文盲”、“有理想的流氓”;而边上的李汉竹就更了不得,虽然是东岛帝国大学这样的二流列强大学毕业,但此时的沫利煎,也尚未完全奠定一流列强的地位,加上李汉竹的名气和才气,在沫利煎和国内也是可以的。
光以学术或者艺术论,乔子愈和李马关、李汉竹是有在一起谈话的基础的。
乔子愈喝的已经有点多,加上听到李马关熟悉而又陌生的沫利煎腔歩文,竟然有了一丝丝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说来也巧,李马关表面上是本国人,一天国外都没呆过,但是和这个时代总有点格格不入;李汉竹是本国人,在东岛求学已久,虽然最恨东岛,但是对本国目前谄媚东岛的大态势也不感冒;乔子愈先是在圣约翰这个沫系背景的学校读书,后来又跑到沫利煎都博士,也算长期游离于国内之外。仨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国人,心里却都一直不觉得去国怀乡的亲切。在酒精和灯红酒绿之下,产生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就不足为奇。
这酒就开始喝,仨人的国语口音比较乱,闹到最后竟然开始用鹰语交流——鹰语就是歩锐颠官话,音似鹦鹉,清脆耐听,所以也称为鹰语。这下大家都顺当了,听起来都像家乡话了。当然边上还是有一些穿长衫的吐槽“精神沫利煎,垃圾……”
“乔大哥,这花好月圆,恰逢佳节,你怎么不陪秦姑娘,跑这边一个人喝酒?”
“牛粪的秦家,瞧不起我,认为我这样的小秘书,跟他们家七小姐不般配。既谈不上门当户对,也谈不上才子佳人。”
“你乔兄弟还不算才子?一手经济学文章,写的几十个教授称赞。”
“那有何用?国内用不上。经济学就是屠龙术,像凯恩斯,不也在海关当小职员呢?这玩意说起来可以决定一国兴衰,实际上神马都不决定。”
“这你就说笑了,要我说我在帝大学的工科才用不上呢。前天我想打个书橱,自己用各种定理算了好几遍,决定了材料和结构。结果你猜如何?”
“如何?”
“来了一个不识字的木匠,一套口诀背下来,跟我算的差距不到一成。当时我就感慨,读了这么多年书,到头来应用最多是外语——主要是给列强剥削国人当翻译。”
“我以为你感慨“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呢”。没想到还是感慨自己怀才不遇!”
“这话新鲜,我想想啊,似乎是在经济学马圣的书里有,原文叫什么“劳动者创造世界”!”
“你一个资本家,还看马圣的书?”
“你应该忏悔,你一个漕帮小老大,竟然也知道马圣。”
“你们知道么?董晴桐教授和乐守常教授,好像最近正在推广马圣学说,听着挺有道理的。”
“马圣的东西不能说不好,甚至我都找不出错误来。但是问题是自洽的学说,你在他学说内,怎么看都是对的,跳出这个学说,怎么看怎么都没法用。马圣这套东西吧,忽悠理工农医,那是一忽悠一个准,但是我吧,我恰恰学的是另外一套理论,凯圣的理论,用凯圣的理论算下来,至少在货币问题上,能算出马圣有错误。当然,也不能叫有错误,马圣毕竟讨论的是贵金属货币,而未来的趋势是劣币。我有一个猜测,比如说一百年后,人们上街购物,完全不用带一个银元或者金元,要么拿纸币,要么开支票,甚至凭脸记账都有可能。马圣在这块基本没论述。”
“我说两位博士,请你们在探讨学术问题的时候,严重注意到这里有一个艺术家,根本就没上过学。”
李汉竹和乔子愈一起对李马关比了四根手指头。“住嘴,我们在这讨论主义呢,小孩子莫要插嘴。”
李马关无奈,只能闭嘴。李汉竹实际上目前信的是无朝廷主义,乔子愈信的是自由经济主义,俩人还是颇有共同点的。只不过李马关听了半天,忽然打断乔子愈的话。
“我说乔博士,你的意思我基本听明白了。你主张朝廷就是看门老大爷,我这样的资本家自由发展,让市场决定一切对吧?”乔子愈想了一下“对啊,是这个意思。”李汉竹插话:“我的意见是,连这个看门老大爷都不要。”
“所以,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你姐夫不顺眼了。你姐夫主张的是朝廷花钱修轨道,修轨道,继续修轨道,开矿,开矿,继续开矿。这时候朝廷不是看门老大爷,是家里的大管家。家长,也就是总统不在的时候,大管家说的算,无论你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统统白扯。这就是你和你姐夫的根本分歧。也就是你回来之后为什么不投靠你姐夫,非要自己奋斗的思想根源。”
“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是这样。我姐夫这人吧,你不知道……”“别,打住,你今晚跟我说了,最迟后天,就见报,你要不怕你大姐抽你,那你随便。”
“米斯特乔,我也觉得马关说的有道理。那么你现在有三个选择,如果要追求爱情,不如彻底转变思想,去投你姐夫,这样地位神马的都有了;如果要追求事业,那不如投你姐夫,无论是他改造你还是你改造他,都会事业有成;如果你坚持自我,相信自己,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们无朝廷主义包容一切,马圣也好,凯圣也好,在我们看来,都是各管一段,最终还是十三无——当然,爱情也是十三无。”
乔子愈举起桌上一颗腰果,这如果在国语环境下毫无奇异,但是在歩锐颠语情景下,显然不是什么好词。举了一晃“我会仔细考虑的。反正无非两条路,要么跟我姐夫混,要么自己干一番事业。对不对?”说完,站起身,打一个晃,走了。
李马关赶紧跟着出门,正好看见边上有个认识的漕帮弟子,勾了一下手,扔了两块钱。“找车,把那人安全送回去。别大晚上的让兄弟们给种了荷花。”
乔子愈在上了胶皮之后,其实就醒了。
外边鞭炮声开始响起,西陆教堂的钟声也开始飘扬——一切都透着古怪。回到家里,拜了父母,跟妹妹乔西霏打了一个招呼。往床上一躺,灯也不开,开始瞎想。
一个人瞎想自然是越想越乱,实在想不出头绪,就跳下床,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汪杰登基纪念金元,吹了一口气,“问天卜卦,要是投奔姐夫,就汪杰向上,要是自己创业,就年号向上。”向上一扔,金元落在地上,弹了一下,竟然就这么直直的立在地板上。“我了个去!”
遇上这事,赶紧奔向老爹书房,抄起无线收发报机,就准备问问,忽然一想,这事要是问南朝,弄不好要被李马关忽悠啊。于是穿着睡衣奔向客厅,抄起特律风,这才想起,特律风机房好像前两天坏了,现在时灵时不灵。得,等第二天吧。
第二天是新年第一天。乔子愈起了一个大早,就跑到神庙——这事是不敢让老爷子知道的,老爷子信的是西陆教派,神庙这属于东陆教派。当然,乔子愈本身不怎么信教派,但是他信任一个人,黄青铜。黄青铜可是传说中给汪杰算过卦的。
恰好黄青铜在。“贤侄过来何事?不是请洒家喝酒吧,不怕你爹打你么?”
“黄教授,事情是这样的。我不是辞职了么,我想下一步干点什么,于是我就用金元问天卜卦……”“金元拿过来看看……”
黄青铜拿过来金元,小指一弹,嗡的一声。“呵呵,金元立起来了吧,这说明,你的路,既不在投奔你姐夫,也不在自己创业啊。”“我卜什么你都知道啊?”“小法术,不值一提。”“那黄教授,你说既不在投奔姐夫,也不在自己创业。那剩下的就多了,比如投奔我爹,比如投奔您,比如天上降下来一笔财富,等等,究竟是哪个?”“若以术****,你卜卦的问题实际上是归纳为求人还是求己。卦象显然不是求己,而求人这事,你又限定了姐夫,所以也不是求人。”“那就是投奔姐夫之外的人喽?”
“求人不可靠啊。”
“那是自己创业?”
“卦象不让你这么干啊。”
“仙师,您能好好说话不?”
“这卦象吧,其实也好解释,不求姐夫,不自己创业。那么肯定是求妹夫啊。我不说,因为我要直接说你要求妹夫,你肯定怀疑我的人品。”
“大师您还有人品么?您贪的那个汪杰登基纪念版,市价400多块啊。”
“要是这么贵的话,我多说几句,你呢,先选一个人投靠,然后想办法让这个人成为你妹夫。记住先后顺序,先找人,再想办法让他娶你妹妹。”
“万一那个人不同意,或者我妹妹不同意呢?”
“那就不是你妹夫,换一个呗。”
乔子愈带着更大的疑惑,走了。黄青铜心情不错,我是人贩子啊,又一个青年才俊,只是不知道哪个势力能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