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最初相遇也只是一带而过。
他谈笑于茶楼之上。
她行走于尘世之中。
暮春三月,烟雨江南,静静地,悄悄地,但解花楼前却是门庭若市。全天下的公子莫是不知道解花楼的头牌瑾兰姑娘的。江南繁花,虽说世间女子诸般美好,勾栏之中不乏姣好的女子,但像瑾兰这般浊而清、冷而艳的却不多见了,实可谓独树一帜。敢问这全天下的公子又有谁不想一睹芳容?
凌波微步,流苏荡荡,步摇叮叮。原本吵乱的解花楼刹那间安静得恍若无物,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向了二楼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名女子站在角落,见众人望向她,微微颦眉,稍起朱唇道:“瑾兰这厢有礼了,昨日我身体不适,于是遣了大家回去,让诸位扫了兴致,实在抱歉,但今日瑾兰在这里还是有个不情之请,今日我待客已久,实在是倦了,还请诸位回了,改日再来,各位的名字我解花楼都已记下,来日按名帖的顺序即可。”说完便低垂眼帘,不发一语。
“既然这样”突然有人接了话头,那人稍稍一顿,目光四顾,随即又回到了瑾兰身上,“我们就不打扰了,还请瑾兰姑娘多多保重身体。”
瑾兰浅笑,对那人微微颔首,应了他的话。
接着,也不知是谁嚷了一句:“赵公子都这么说了,大家就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众人也不知怎么,原本有想骂几句的也不敢大声说出来,都自发的向门外走去。纵使还有内心不爽的,嘴里小声骂骂咧咧的,但却未有半分停住不往门外走的意思。
瑾兰自是知道那赵公子的,前些天还见过一面。
赵行修,字冰释,是渊国右相赵正的儿子。赵正虽身居高位,但为人谦逊不泼,采贤纳良,实为一好官,而且还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他膝下有二子,皆为嫡出,还有一女,为庶出。赵正的大儿子名为赵行彦,现任翰林学士,官风清廉,立有功绩,旁人都道那赵行彦日后必能超过赵丞相。
但也就是在这样官宦世家里长大的赵行修,却偏偏不喜为官。也许是赵丞相对长子苛求的缘故,赵正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十分宽容,见家中已有赵行彦当朝为官,便随着自己小儿子的性子去了。虽说这赵行修好玩,但却实乃江南第二才子,至于第一才子则是他的老师晏透,虽然晏透而今已是将近古稀之年,但却无人敢驳了“江南第一才子”的称号。
若说赵行修十二岁一篇《清风醉花辞》引得轰动一时算是出名早的,却还是比不上他的姐姐赵漓。赵漓自幼爱习武,后来又偶遇“火吟鞭”罗九娘,九娘见赵漓聪慧便收其为徒。她有时候行走于江湖,行侠仗义,为人处世颇为干脆,江湖人便送她一称号——漓水寒。
赵漓出名是在她十岁那年,九门提督家的公子李思扬说女子不应习武,赵漓不服,便打了十二岁武术颇好的李思扬,结果把他打得只得跑回家告状。从此全锦安的人都知道赵家有个泼辣的小姑娘,名叫赵漓。
赵行修虽为才子,但却并不风流,只是那日被一群逛遍烟花柳地的朋友,拉去了解花楼看瑾兰跳舞。
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瑾兰的一支“醉江仙”不知醉了多少人。凤凰袖轻舞,绫缎飞扬,纵使繁花三千,也比不上裙袂飘飘之中瑾兰的一眸一笑。而台下的妈妈也笑的花枝乱颤,手里的算盘打的噌噌作响,解花楼的客人但见其进,不见其出,岂不快哉?赵行修则痴了,呆呆地盯着台上,这才子虽为才子,但却有几分不谙人事,如今瑾兰一舞倾城,他便就一见倾心了。从此在解花楼里穿梭的人里多了一个赵行修的身影。
瑾兰转身上楼回了厢房,刚一进门,妈妈便迎了上来,笑道:“我就说你出去比我管用,你这假还非得你自己请。我要出去讲的话,那群小兔崽子还不要把我大卸八块。你看你一出去,啧啧,他们骨头都酥了,哪还有什么气呀!”
“呵,他们有气得很。他们来逛窑子,又有几个是带了个‘情’字来的?还不都是图个玩儿。面子与玩儿,哪个重要?面子重要。我们解花楼辞了他们,是驳了他们的面子,心里自然有气得紧,要不是权比面子更重要,赵公子家权高位重,他们哪一个不是想今日把解花楼闹个人仰马翻,来讨个‘公道’的。”瑾兰坐在镂花铜镜前,一边取下步摇,一边嘲讽的答道。
“哎。。”妈妈叹了口气,然后自顾自的找了个雕花椅子坐下,“我看那赵公子人挺不错的。出身好,才情也好,他好像也是真心喜欢你。你若嫁于他,也是不错的。虽说是定然作不了正室的,但能在那样的大家里做妾,也是值得的。不是老人家我唠叨,你若嫁得好,我也算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娘呀!”说着说着,妈妈那原本就被人事冲洗得早已浑浊的眼眸,变得越发的暗淡。
屋内檀香寥寥,屋外的喧哗声渐渐传了进来。瑾兰转头对妈妈道:“你去忙吧,外面估计有点乱了,我要休息了。”
妈妈见瑾兰赶人,也不多留,于是出了房,合上门,关得一房青烟缭乱。
瑾兰捻了香,靠在了湘妃塌上,三千青丝骤然散开,缓缓闭上了双眸。
晚风习习,虽然前些日子下了场小雨,甚是冷清,但好歹是过了春分,回了暖的。夜深人静,解花楼里的上上下下也都已睡下。黑暗中,瑾兰从榻上起了身,熟门熟路的摸出了件黛蓝色的长袍换上,又在榻边摸出来了条发带把头发轻轻束起。拂了珠帘,开了雕花木窗,双足轻轻一点,人已融入了夜色之中。